我们在不韦县住了半月有余，师父几乎每日都去检阅红忠军操练，我总是伴她左右。

红忠军将士管我叫“小主母”，这个称呼令我汗颜不已，让他们叫我“小英”就好。师父却摇头示意不可，还说了一句令我费解的话：“也许有一天，你才是他们真正的主母。”

不去红忠军的日子，师父在聂将军家的客房内打坐修炼，我便与聂、褚两位将军作伴。日子久了，我反倒与褚将军更合得来，他那直肠子可真对我的心性，他也说我：“看着豆腐似的，其实是个爽快人！”

有一日，晚膳后回房，我说起今日与聂将军、褚将军相处的趣事，褚将军与我扳手腕，让我两手扳他一手，可还是如杀瓜切菜一般，正要将我扳倒，聂将军轻轻拍了拍他，提醒道：“不可造次。”褚将军赶紧将我的手撒开了。

我笑着说：“聂将军的腔调，倒让我想起我阿娘！”说到这里想起来阿娘，立刻黯然了。

师父似乎是为了开解我，笑着问道：“你说，若有一日师父得成大业，聂将军和褚将军，哪一位称帝更好？”

我想了想，仔细寻思着聂青和褚应两位大将军哪一个更合适。聂将军心思缜密，诸将军豪气干云，可要论诏令天下，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便说：“这两位都不合适，还不如师父直接称女帝更好。”

师父摇了摇头，说：“为师不会称帝。”

“那您打算任丞相，或是大司马？我好奇。

师父淡淡地说：“为师自有为师的去处。”见我欲言又止，又说：“不过你说得对，聂将军和褚将军两位都不合适，要论守大业者，还得另有旁人。”

“旁人？哪一个旁人？”我更加好奇了。师父谋划了一百年，夺得的江山是打算送到谁的手里？

师父直视着我，似乎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终于还是咽了回去，说：“还不是时候。小英，今日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启程。”

第二天一早，我与师父离开不韦县，一路向北，不久便出了益州境内。

这次启程之时，聂将军为我们牵了两匹乌骓马，这一路骑来，果然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眼就到了益州、硕方、荆州三州交界之地。我以为师父在此处会折向西返回泰山，没想到她仍然毫不迟疑地向北而行。

我追上去提醒道：“师父，此处已近硕方境内，再不转向西，我们就要走冤枉路了。”

没想到师父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冤枉不了。”

如此到了入暮时分，我们已经进入了硕方郡，在高平县找了一个客栈打尖。一日驰骋虽然痛快，此刻却觉得全身像被踩过一样，没有一处不又酸又痛。我与师父草草梳洗之后便躺下了，正在我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到师父在旁边问：

“小英，你可知复国的念头，是什么时候来到我心中的？”

我半睡半醒间答：“不是霸王之死令师父动了此念吗？”

“不是。”师父说：“那时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敢有这样的大志？我动了复国之念，是在遇到我师父、你师祖蓬莱岛主之后的事情。张陵说师父当年一共留下了三件宝物——太极石、无极花和阴阳草，他却不知其实师父留下的宝物不是三样，而是四样。”

“什么？”我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好奇地翻过身，用左胳膊支住脑袋问师父：“第四样是什么宝物？”

“乾坤兽。”

“乾坤兽？”

“不错。这样宝物，是师父瞒着老君单独给我的。师父将它传给我的时候说，我的命运要借此兽来完成。我当时还似懂非懂，可师父去了之后不久，乾坤兽长大了，我发现了它的奥妙之处，一下子如醍醐灌顶，明白这正是助我完成复国大业的利器。师父说我的命运要借它来完成，岂非是说复国大业乃是天意、势必成功？”师父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很激动。

“乾坤兽有什么奥妙？它现在在哪里？”

“师父一路北上，正是要带你去找它。”

河南之战与漠南之战两役之后，卫青大将军用兵如神，汉军勇猛，一举将匈奴主力赶至漠北一带，漠南已归属大汉，但那里一片草原，荒寂无人，武帝并未派军队守卫，驻守军队只驻扎在雁门关。

我与师父出关之时，驻守官兵百般劝阻，可奈何我们铁了心，只说有亲人在漠南草原上病重，必须前去探望。官兵无奈放行，我与师父离去之前，还听见他们的议论声：“好标致的两个小娘们儿，就这么找死去了，怪可惜的。”

我和师父一路往草原深处走，才知道“找死”二字是什么意思。我和师父在茫茫草原中快要弹尽粮绝之时，幸亏有临行前聂将军给的司南救了我们一命，可惜两匹乌骓马都在蒙古包近在咫尺之时倒地而毙，护主到生命最后一刻，不愧为忠良后代。

师父带我到的地方，是距离阿拉善右旗旗府约20里的红墩子山，山脚下住着几户人家，都有亲眷关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家族，族长是一个名叫热轧拿的蒙古大叔。

我们人在不韦之时，聂将军已经派人传书，此刻热轧拿大叔正在焦急地等着我们。一见到我和师父，立刻将我们迎进蒙古包，端上热奶茶和肉干。我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师父却摆摆手，只找热轧拿要了些热水，冲调随身携带的无极花蜜。

我和师父坐在桌边分别喝着奶茶和花蜜，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嚎叫，又像呜咽声。师父一惊，问热轧拿：“是它们吗？”

“是的。”热轧拿说：“神兽有灵性，这几条仿佛感觉到主母即将到来，越来越躁动不安。”

“我现在能去看它们吗？”师父激动地问。

热轧拿看了看蒙古包外的天色，道：“天马上要黑了，毕竟是野兽，入夜了恐怕危险。”

“无妨，我心里有数。”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在包内等她，可我心里好奇得好死，怎能按捺得住？软磨硬泡地非要跟了去，师父也只好带上我，热轧拿大叔给我们重新找了两匹蒙古马，又拿了几条软绳、丈长的牛皮鞭，并一大包牛肉装在马上，领头往前去。

红墩子山背面就是著名的额日布盖大峡谷，越靠近峡谷，奇怪的声音越清晰，也越响亮，仿佛能感受到我们的接近。到了峡谷那儿，只见这是一个约百丈高的深谷，深谷的下方影影绰绰，都是金色的巨兽，向上发出震天的嘶吼，还有些试图往上跳，还好峡谷够深，它们跳不出来。

热轧拿大叔找了结实的树木系好了三条软绳，递给我和师父一人一根，让我们拉着软绳沿着峡谷旁的悬崖而下。我看了看谷底的巨兽，心里实在害怕。热轧拿大叔看出来了，笑了笑说：“别怕，你们跟着我，下到一半的地方就先停住，它们跳不了那么高。”

于是我和师父将软绳在腰上系了一圈，在用双手拉住，跟着热轧拿大叔沿崖而下。草原上的月光和星光特别亮，下到山谷一半深的地方，已经大致能看清神兽的样子。

只见二三十头野兽，浑身金毛，狮头、虎身、狼腰、象蹄，体格有小茅屋那样大小，一只只发出惊天巨吼，露出满嘴獠牙，馋涎直流，不知是冲着热轧拿背上的牛肉还是冲着我和师父，十分吓人。

这时，师父突然惊叫了一声，系在她腰间的软绳断了！只见师父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然地从我身边落下，拦也拦不住，转眼就掉到了谷底的兽群里。

“师父！”我叫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松开自己的软绳，跟着一跃而下，落在师父身边。热轧拿大叔不会轻功，不敢轻易跃下，只能尽快扯着绳索往下走，反而比我们慢了一步。

我和师父背贴着背，抬头看着面前的巨兽。距离这么近，可以感受到它们咻咻的热气和嘴里喷出的腥臭气。热轧拿大叔在半空中大声呼叫着我们听不懂的口号，想是他平时训练神兽所用的。那些神兽似乎是听到他的口号而有所迟疑，不然早上来将我们撕了。

我的心砰砰直跳，好像紧张得快要呕吐了。这些神兽与我想象的大有出入，看起来不仅一点儿不可爱，还凶残无比。我担心热轧拿大叔的口号震慑不住他们，有几只神兽明显已经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样子。

果然，一头神兽带头向我们扑来。热轧拿大叔还差几步到谷底，也顾不得了，纵身一跳，“哎哟”一声落在草丛里。我举起破天剑，师父举起鬼神盘龙戟，一起格挡。不过神兽体格太大，铺天盖地而来，只怕才伤着它皮毛的时候就已经被踩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怒吼，另一头神兽从不知什么地方冲过来，和扑向我们的那一头对撞在一起，落在离我们咫尺之远的地方，撕咬起来。

师父惊喜地说：“灵儿！”

要论体格，后一头神兽比前一头其实略小一些，可不知为何前一头神兽似乎挺忌惮它，随便咬了几口就悻悻地罢手，掉头走了。

救了我们的神兽回过头，双眼柔和地望着师父，居然像小狗那样摇起尾巴来。看到这样一头凶残丑恶的巨兽撒娇，那情形真是太诡异了。

我看到师父和神兽奔向彼此，神兽将头弯得低低的，好让师父能够抚摸它的脖颈，突然恍然大悟，问道：“师父，这就是师祖当年赐给您的那头神兽吧？”

“不错。灵儿在这世上也已经一百多年了。它是所有这些神兽的母兽。”

“母兽？这么说这些兽神都是它生的？”

“都是它的孩子，却并不是它生的。”

我被师父的话说糊涂了。师父问已经赶到我们身边的热轧拿大叔：“热轧拿，你饲养它们也有十几年了，从未见过它们繁衍吧？”

热轧拿大叔摇头：“我研究过了，神兽并无公母，没有用来繁衍的器官。我还以为开天辟地就是这二十四头呢。”

“非也。”师父说：“当初，只有灵儿一头。神兽繁衍的方法，和人类动物都不相同，今天，我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时迟那时快，师父一把从剑鞘里拔出我刚刚插回去的破天剑，纵身自上而下，使劲力气将灵儿拦腰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