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除了村长。

他此时双眼瞪圆，看上去情绪崩溃，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向前冲撞，可绳索绑的太结实了，他下不来，村长一张脸都胀的通红，连嘴中的手帕都被晃得掉出来一小块。

如今换命成功，他再没有了威胁这群人的办法，他自身难保。

村长趁机把手帕吐了出去，泪流不止，看着碧柠哭的稀里哗啦：“柠柠，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答应了那人的诱惑，我错了！我错了！那我怎样都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吧！柠柠……”

碧柠眸子闪过一分动容，随后闭起眼睛，偏头错开他的视线。

“对不起。村长。”

她刚说完这句话，耳边就传来尖锐物刺入□□的声音和响彻云端的尖叫声。

碧柠迅速睁开眼睛看去，那是极为血腥的场面。

鲜血从村长脖子处流淌出来，顺着他的身体像一条小溪一样迅速滴落下来，汇聚了一滩血水，村长的脖子被深深插了一个洞，中空的样子瘆人至极，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这人死前似乎根本没想到死亡会到来的这么快，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骇人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前方，死不瞑目。

碧柠面前是手拿短刃，溅了一身鲜血的新村长，她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很平常的事，女孩脸上还残留着刚喷出的血液，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手，冷漠无情。

新村长扭头看去，她眉宇间翻涌着疯狂，和几分钟前那个为了幸福奉献自由的单纯天真少女模样大相径庭，仔细看，她眼尾还泛着红，是那时候流泪的痕迹。

姜梨木在药效下微微睁开了眼，随后便看到眼前的情形，蹙起了眉头：“你…”

还没等她说出完整的句子，她心里虚弱的火苗就道：“太危险了…还是太危险了…”

“什么？”姜梨木在心里问。

小云云语气凝重：“不知道是不是二人命格相差太大，增加了禁术危险性，你和她…都被反噬了，不过你收到的程度很轻，又灵气纯洁又有修为能抵挡得住，而她，恐怕……”

小云云话还没说完，就看那个女孩面部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再次抬头的时候，又变成了那幅可怜纯洁的样子，“我要压制不住了…这个命格太重了，我要压不住了，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难道是因为村子的命格是担负了一村人的命的命格，又是被魔族诅咒的命格，她突然间拥有，无法完全融合吗？姜梨木想。

“怎么做？”姜梨木问小云云，小云云说：“让她成为你的灵魂傀儡，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控制她，不让她失控。”

姜梨木愣住了。

其余人不知道怎么做，他们对禁术一无所知，只能看向姜梨木。

姜梨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女孩似乎每一秒都受到无尽的折磨，身体不断地抽搐着，她眼中全是泪水：“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再杀任何人了！我不要！如果我回去之后杀了村民，我会活不下去的…”

碧柠泪眼婆娑，琴铮将她揽住。蔺楚宵看似冷静的看着姜梨木，这是拳头紧紧地攥着，暴露了此刻的不平静。其余几个小孩躲在孟南佳后面不敢吱声。

姜梨木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扭头看向琴铮。

琴铮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所有人都喊了出去。

屋里面又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死人，一个崩溃的人，还有一个姜梨木。

姜梨木走到女孩面前蹲了下去，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大一点的姑娘，“对不起。如果你想要好起来只有一种办法。”这太过残忍了，姜梨木忍不住犹豫。

“我愿意！”

“哪怕你再也没有办法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只能成为我的傀儡，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思考，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吗？”

姜梨木沉默的看着她。

别人不了解，她却很清楚，小云云说的傀儡和普通的傀儡不一样，普通的傀儡还会有自己的意识，只是肢体被人控制；而灵魂傀儡，需要缔结契约，一旦成功，新村长的意识将被永远封存在姜梨木身上，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会真的像一个木偶，任由姜梨木摆布。

小姑娘目光失焦，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一连串的泪水全滴撒了下来。

“好恐怖…”她说，“我好想当个人。”她手臂不停地颤抖着，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反噬还是此刻情绪太过激烈。

“我其实…一直都很倒霉，我做，做什么永远都差一点……”她的症状似乎越来越严重，正常讲话都变得困难，“所以连换命都差一点就完美成功了。”

“如果差一点成功让你这么痛苦的话，你不如想，这次换命差一点就失败了，可是我们最终还是完成了，即便结果没有太完美，但是’完成‘这件事本身本就是值得赞美的。”姜梨木说：“你已经很厉害啦。你忘记了吗，你可是最勇敢的人。”

“无论最后你的选择是什么，村民们都会感谢你的。因为你完成了一件，没有人完成的事情。”姜梨木说，“姐姐。”

女孩不停的流泪，似乎要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干了：“孩子们都这样叫我…我是他们的姐姐，我想多…保护他们一点…我，我…”她忍住哭腔，“小仙君，让我成为你的傀儡吧。哪怕我一生无法思考，一生无法做想做的事。我也愿意。”

因为，我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所以，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也胜利了。

因为，我完成了我的心愿。

我会永远守护我的家人们。

哪怕再也不认得他们，但是想到他们因为我活了下去，就感觉一切都值得了。

“缔结契约吗？”小云云笑了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自愿同意。”

新村长突然感觉灵魂被抽走，她的身体不再抽搐。

她的意识到达了一片广袤的世界。那是姜梨木的神识境，新村长刚站在上面就感觉站在云端上，她很好奇，但是没有到处乱看，只凝望着面前的一张纸，名为灵魂傀儡契约。

她按照上面的内容，将看着还有些瘦小的手按在了上面。

“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脑海里响起姜梨木的声音。

“北冥。”她说：“谢谢你。”

从旁人来看，她这一生并不自由。

但北冥如今却认为自己是自由的，

因为她甘愿画地为牢。

意识封存，反噬解除。

只是——

从此，所有人都会记得她，唯独她自己忘记了自己。

姜梨木从屋子里走出，面色特别不好，后面跟着眼神空洞的北冥。

“你们送她回去吧，记得，像计划里一样，把她关在屋子里，给她安排纸人。告诉村民，每天都派一个人在屋子外面观察，她要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及时寄信给碧柠师姐。”姜梨木扶了扶额头，走到僻静的角落蹲下了，她朝众人方向喊：“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静。安排好了，我们就离开吧。”

大家看她状态不对，没有多问，一起带着北冥离开了。

姜梨木感受到注视抬头，和回头看她的蔺楚宵对视了一眼，男孩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姜梨木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泪痕。

男孩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跟着大部队离开了。

姜梨木仰头望着天空，她的语气很平淡，情绪太过正常，正常的有些不太正常了。

“九天云焱。我是不是又用禁术干坏事了。”

小云云看四处无人终于冒出了头，它靠在姜梨木身上：“没有人会感谢干坏事的人的。”

姜梨木笑了笑：“如果我更厉害一点就好。”

“你会的。”它说。

谁都没注意到，屋檐的另一端，一个忽明忽灭的身影。

那人黑色袖子染上了血迹，手里捏着一个魔珠，一枚可以让人走火入魔，被术咒反噬的魔珠。

他逍遥地走远，好似一阵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声音带有笑意，“真有意思，姐姐。希望你下次也能遇到这样的好姑娘～”

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面色暗沉了下来，魔珠滑入手掌，被他捏爆，魔气从他掌心消散：“这次是对你的惩罚，姐姐。”

要是有懂行的人在，一定会涕泪横流，这可是千金难求，听闻早就失传的黑魔珠，出现一颗都要被所有人疯抢的魔界宝物，只要一颗被植入体内，就能让修仙者反噬甚至走火入魔，让人类理智被剥除，沦为怪物，而修魔者则可以实力大增。

可这黑衣男子似乎满不在乎，随便就放了一颗在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无辜普通人身上，如今又轻轻就捏爆了一颗。

*

小苍村的人看到双目空洞的北冥，泪水翻涌，一个青年从他们手上接过北冥，将她带到准备好的屋子里，琴铮放了个加好了法术命令的纸人进去照顾什么都不知道的她。

青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对结果麻木了，他和村民一起认真地听着众人的嘱咐，脸上却依旧痴痴的。

直到他们要离开的那刻，他才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这群修士们。

“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众人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了他。男人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头，语气波澜起伏：“我知道这是她的选择，我只是…”

男人摇了摇脑袋：“仙君们，我知道你们也尽力了，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蔺楚宵沉默片刻开口：“什么请求？”

男人说：“记住她的名字，她叫北冥。”

男人看着年纪并不大，眉宇间还带着青涩，他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这么爱一个人，因为他爱上了一个英雄，他爱上了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修士活得比普通人要长好久好久，如果遗忘才是死亡，他希望她能活得久一些，久一些。

“好。我们记住了，她叫北冥。”他们答应了下来。

——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