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域转头掐上江白问的脖子:“那些影人怎么回事?”
江白问欲哭无泪:“为什么只掐我不掐他啊......呃,啊啊你别使劲——那是暗潮,那是暗潮!你快带着江无问走吧,别管我了!”
长域转向江无问,断剑压上他的脖颈:“解释解释。”
江无问眉头紧了又松,见长域没有退步的意思,甚至脖颈出现一丝凉痛,他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所谓暗潮,原来就是“影人”对正常人的围猎,他们会根据“灵”来锁定目标,绝不放弃,至死方休。
因为在黑夜发生,白天结束,所以被称之为暗潮。
江无问说,从前暗潮来临,他都会从红境前往白境避难。但这次来不及了,因为他联系不上任何一个张逃燕,而他不能穿梭两境。
不过,只要暗潮来临时,和自己的影人待在一起,就不会受到其它影人的攻击——因此他冒着风险,也要刺杀长域,救走江白问。
“原来如此,为什么江白问不会攻击你?”
“他是高级影人,有自己的思想。”
“嗤。”
风声猎猎,长域一手一个,拎着两个捆成粽子的男人,飞速穿梭在山林之间,尽可能与影人拉开距离,躲避攻击。
他清楚地记得,凌灵说过这灵场的“灵”都在这些影人身上,贸然出手也许会导致灵场不稳,甚至坍缩,对身处白境的人们不利,更会损害到张逃燕。
更何况,长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懂。
躲避的途中,长域又问:“你为什么要寄信引我们过来?”
江无问回答:“我只想让你师尊方停归过来......我知道他很厉害,整个修界没几人打得过他,也许他可以破除青城派的困境。”
长域挑眉,回头看了一眼:“为什么?”
江无问闭眼道:“我受够了。”
一旁的江白问则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长域目光划过两人的面庞,发现他们真是一模一样——他顺手把江白问往前一怼,树枝草叶噼里啪啦打在后者头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口。
“公子,公子——”江白问哭爹喊娘,“你为什么搞我不搞他呀!”
长域心道,还能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我还有事要问他,你对我没用了。”
江白问哀嚎着:“那你把我放下来吧,反正他们不会伤害我,你们随便躲,躲到白天就可以去白境了......”
他一边说着,居然还手舞足蹈起来,一个大男人撒泼放刁,实在是辣眼。
长域被他晃得脚下不稳,干脆停下脚步。
他侧目去瞪江白问,却忽然发现一丝不对劲,于是把江白问提回身边,又把江无问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江白问扯着嗓子号:“哎呦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长域冷声打断:“江掌门好演技啊,真以为我看不出你们调换了位置?这番配合倒是天衣无缝,怎么不去唱双簧?”
此言一出,倒在地上,扮作江无问的江白问终于装不下去,哎呦哎呦地嚎了起来。
而真正的江无问,也顿时停止撒泼,褪去了畏缩神情,冷冷地看着长域。
月色苍凉,空旷的山坡上,三人一站一坐一蹲,神色各异。
江无问道:“阁下好眼力。”
长域目光扫过二人,心想其实不用多少算计,只是他之前手上沾了泥土,正好用江白问的衣领擦干净了,因此在对方的后领留下了黑印,仅此辨认而已。
这是不可能说的,他扬扬下巴,保持着冷漠的神态。
“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长域说着,转了转手腕,一副“拖着两个废物真是累死本大侠”的轻狂模样。
江无问率先开口:“你杀了我们,自己也会被影人追杀——”
月光下,长域笑得冷傲:“你以为我会怕?”
江白问紧接着说:“公子,公子你冷静点,我们可是你师叔的亲——不是,嫡亲养子啊,我们死了,你二师叔怎么办?”
长域冷冷道:“她自己都说过,她已经死了。”
江白问露出又急又恼的表情:“她在别的地方死了,在红白境里又没有,她可是你亲师叔啊,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走过一个周期就离开,谁会为难你们?”
长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抬起手掌,掌心凝结出一团炽热的火焰团,直指江氏二人。
“死了就是死了,假的就是假的,我不管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她逼死的?”
江无问沉默不语,脸上却划过几丝隐忍和痛苦。
长域随手丢一团火焰,落在江无问的身前,爆燃如烟花,照亮后者紧皱的眉头,也燎焦了他的头发。
江无问终于露出几分怒色:“你......方停归怎么教你的?”
长域笑得无状:“轮得到你管?快点,我没耐心。”
“咚咚咚”的声音越发近了。
江无问还在死犟,嘴唇抿得像两扇蚌壳,脸上每一根胡子都在诠释“固执”。
江白问看看长域,又看看江无问,终于受不了了。
他扭着身子,像只长虫拱到江无问身边,用力撞他:“我去你的,这种时候你又要面子了?你在青城派当了几十年的狗,现在穿个人皮扮猴?”
“你快说呀,你为什么不吱声?你现在不说,这辈子都别说了,你玩完我也玩完,就让这个破烂青城派一起完蛋吧!”
“住口!”江无问怒声喝斥,江白问顿时噤若寒蝉。
长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江白问有些刻意。
很奇怪的,阴暗笨拙的刻意。
像一匹恶狼,收起利齿,低眉顺眼地扮狗,却忘了摇起尾巴,只是乱摇耳朵。
有意思。
长域压下好奇,佯装放弃:“你引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想要结束这一切吗?临门一脚却要放弃?好啊,既然你不配合,那我也懒得蹚浑水......”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作势要走。
“咚咚咚”的追逐声越发逼近,仿佛下一秒,就有无数影人冲出黑暗,撕破所有人的喉咙——
江白问终于受不了了,用力踹了江无问一脚:“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无问倒在地上,颓然闭眼:“说来话长,现在想说也没时间......”
长域停步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前:“长话短说,能说多少是多少,我不会走,快点!”
“咚咚咚”的声音,已经近在身后了,伴随着隐约的沙哑狞笑,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此起彼伏的狞笑声里,江无问声音低沉道:“那是七十多年前,我爹在蜀中遇见了张姨......”
说来俗套,江城与张逃燕之间,也是“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
彼时张逃燕在修界风头正盛,活得潇潇洒洒,却不知为何,被籍籍无名的江城吸引过去,甚至一路追到青城山,又在青城派中长住。
年幼的江无问只记得,那年来了一个穿红裙子的漂亮姨姨,笑吟吟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给他送了几块糖糕饼。
她说自己也许要待很久,江无问好奇问她为什么,她却不肯说。
直到几年后,彼时已经长成少年的江无问,照例去张逃燕房间里玩儿。他随手找了几本书翻看,却看到自家亲爹面色阴鸷,让他滚出去。
而张逃燕则发丝微乱,懒洋洋地绕过父子俩,回房间去了。
当天晚上,江无问和江城大吵一架。
江无问虽然喜欢张逃燕,却排斥小娘,他不愿意这个亦姐亦友,亦师亦长的女人加入自己的家,不论对方多么完美。
少年的叛逆来得毫无道理。
江城几次动怒,甚至动用开发,却始终摁不下少年的怒火,终于妥协了。
江城对江无问说,张逃燕永远不会加入他们的小家,她只是自己的帮手,帮助自己调查某些很久远的过去......
他让江无问不要插手,更不要声张,他们父子俩能否飞黄腾达,成败在此一举了。
“......”
说到这里,江无问闭了闭眼,似乎有些痛苦。
长域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正待证实,不禁踹了他一脚:“继续说。”
“影人来了,影人来了!”
就在这时,江白问急切出声,不住用自己的后领拱向长域掌心:“公子,公子你们先别说了,赶紧跑吧,我还没活够啊——”
长域给他两脚:“滚。”
江白问看起来急得快哭了。
江无问却在影人兴奋的尖笑中,渐渐缓过神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后来我爹逐渐不问世事,把门派事务都交给我,整日和张姨凑在暗室里,钻研着什么......”
再后来,江城老了。
他的修为不高,勃勃野心尚未实现,身体就先支撑不住了。
时过境迁,当年还被张逃燕调侃“俊俏小鳏夫”的江城,鬓边早已华发丛生。
他的身体迅速衰老下去,野心和不甘却在这种衰老中,急剧膨胀。
直到某一天,江城用某件事物作为要挟,逼张逃燕给他渡血。
“......我不知道那件东西......”
说到这里,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忽然横插过来,紧接着跳出一张倒立的狞笑面孔,张开森森白牙,就要朝他面门咬去!
江无问忍不住闭眼,却没有躲避。
而江白问则被几个影人拖到一旁,早已放弃挣扎,颓然地看向夜空。
预想中的痛呼和撕咬声并没有到来。
江白问惊讶地侧头,此时他被几个影人包围着,像个布偶被推来搡去,视线极为狭窄。
而他却透过几张死气沉沉的狰狞面孔,看到暗夜深处,正升起一轮灼灼的太阳。
是长域。
他的掌心火焰炽热,宛如灿阳,光芒朗朗撑起一方天地,将自己和江无问笼罩在地,阻挡了所有争先恐后扑上来的影人。
远远看去,上百道倒立的僵硬身影,宛如一片林立的棺木,前仆后继地扑向那唯一的光芒,却被那看似脆弱的光芒阻挡在外,不得前进分毫。
完了。
江白问倒在地上,看着漫天繁星,视野范围内还有无数僵化绷直的脚尖,直挺挺地指向天空......
对正常人来说,这是颠倒的世界。
可是对影人来说,这样的颠倒才是正常,他们本就是人为创造的倒影。
可是完了,一切都完了,红白境要彻底不存在了。
江白问望着星芒流转,忽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