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蛋放到床边铺满棉垫的箩筐中,劳累了许久的卫离像往常一样躺倒在容隐身边。他还未合眼,就有一道黑影矫捷地从他眼前闪过。卫离叹了口气,半起身看向窝在容隐颈边的阿蛋,说教:“阿蛋,你有自己的小窝,不能和我们一起睡。”
阿蛋不会说话,只更加靠近容隐,还不住发抖。这小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到娘亲怀中求安慰呢。真是颗会耍赖的蛋。只是卫离眼中的耍赖,到了容隐跟前,就变成了撒娇。容隐伸手拍拍阿蛋:“让它睡这儿吧。”
“师兄。”卫离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在预见日后他唱白脸师兄唱红脸的模样时,忍不住勾起唇角。
对他的反应,容隐只回了三个字:“它还小。”
瞧瞧,他再不答应,不就成了欺辱弱小的王八蛋了么?卫离转头瞅瞅比阿蛋大上数十倍的箩筐,松了口:“等我腾出空了,给阿蛋做个好看的。”
“嗯。”
如此,不仅容隐放松了身子,阿蛋也从他颈窝里出来了,钻到被子下,拱起一个小丘。还是颗聪明的蛋。卫离吹熄烛火,室内只余月光清朗,笼着一家三口一同进入梦乡。
子夜时分,床铺内侧的被子掀开一角,容隐背对阿蛋和卫离,咬了咬食指。不知为何,他胸前胀痛难忍,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肌肤。比起剧烈的疼,这样无时无刻都能清晰觉察到的胀更加让容隐难以忍受。
于是他伸出手,狠心朝胸前掐去,一声未吭。被疼痛覆盖住的身体好受多了,可容隐仍不能入睡。他开始胸闷气喘,心慌难捱,正见窗外一轮明月皎皎,容隐便打算出去走走。可要出去,避无可避地要经过卫离。卫离今日连晚饭也没吃,必是劳累不堪,容隐不想吵醒他,将动作放得极轻,哪怕这样,他的手腕依旧被攥住了。
“怎么了师兄?”
容隐一惊,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谎:“睡不着,便想出去走走。”
卫离立时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容隐想走,卫离却没松手,他掐过的地方被拉扯,慌乱之中的容隐嘴中还是泄出一声闷哼。卫离急忙松手,焦急道:“怎么了?”
这声音着实有些大,好在阿蛋并无反应,容隐轻声提醒:“嘘——”
卫离自觉减轻音量,追问:“师兄,哪儿疼么?”
“我……”
对于疼痛,容隐总是羞于启齿,他认为不重要不必处理的东西在卫离却那么紧要,必要大动干戈,他便更加不肯开口。
月光下,卫离眼眸晶亮,将他从头扫到尾,好似能看透他身上的伤,容隐便心虚地抱臂而站。卫离心下了然,拿掉容隐的手,剥掉他的中衣,露出里面满是红痕的胸膛。月光照下,本就白皙的胸膛愈发苍白,也就衬得那些红愈发触目惊心。卫离满眼心疼,低声道:
“师兄,你血络不通。”
容隐:“你如何得知?张先生也同你说了?”
“并未。”张先生同师兄说过了,师兄却不告知他。卫离来不及忧伤,看着容隐的眼一字一顿道,“师兄,这个我能治,也只有我能治。”
容隐自知不对,点了头:“好。”
将容隐带到床上坐好,卫离跪在地上,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闭上眼,完成了想过无数遍的事儿。他不能生出龌龊心思,便只能让师兄痛一些,这样师兄也能一直接受他的帮助,才不至于那般难受。
“通了。”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卫离就将消灭了折磨师兄的东西,他看向忍着痛,未曾发出一点儿声音的容隐,“师兄可舒服些了?”
容隐点头:“嗯。”
将衣衫整理好,看着容隐睡下,卫离又提醒说:“师兄,觉得难受了,就要同我说。”
“好。”容隐很快答应。
知道容隐害怕麻烦他,卫离又说,“我若是睡着了,你也要叫醒我。”
果不其然,容隐转头答道:“应当不会。”
卫离:“师兄,阿蛋还未破壳,我们不需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它,也就不用那么累了。可余下的生育之苦,我们要一起承担。”
容隐讷讷重复:“生育之苦,一起承担。”
卫离:“是。”
容隐点头,道:“快些睡吧。”
可经过这么一遭,卫离却睡不踏实了。他最是了解师兄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隔一会儿便要睁眼看看师兄是不是醒了。终于在听到鸡鸣声的时候,容隐睁开了眼。
偏头,对上两只晶亮的眼睛,那崇拜的神情,同卫离千百次望向他时一样。只是眼下,又多了种他分不清的情绪。容隐不懂,却明白最是同他亲近的小师弟不会害他。刺痛带着胀一同消失,困意袭来,两人却都不肯闭眼,容隐无奈道:“若有不适,我会叫你。”
如此,得了师兄承诺的卫离才肯放心睡去。
卯时,容隐摇醒熟睡中的卫离,攥着拳忍耐着细密的疼。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鸡鸣,室内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就在这样的静中,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惊地卫离咳嗽不止,嘴角呛出一抹白,他错愕一阵,很快移开目光。
“你们醒了没?”
容隐问:“何事?”
楚洵回:“云津被捉走了!”
卫离抹掉被呛出的眼泪,问:“谁干的?”
楚洵答:“外面来了好多修士,说是连赫岭的。”
“连赫岭之中,若说有谁能伤害云津,必定是严阳。”卫离道,“师兄,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切记不可出去。”
容隐点头,卫离便擦净嘴角奶渍,疾步出了门。
见到了人,楚洵凑上来,刚要说什么,蓦地闻到一股香甜,奇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奶味儿?”
卫离喉结滚动,轻咳一声,大步朝外走去:“快些走吧,我怕他们问不出什么,会把云津做成挂件。”
楚洵并未跟上,小声道:“不用了吧……”
卫离:“为何不用?”
打开大门,只见一群身着红衣的修士站在门前,为首者正是严阳。卫离身后,楚洵咬牙说道:“你看,我就说不用了。他们会御剑飞行,我只有两条腿,跑不过他们……”
将他的话全全听入耳中,严阳身后有人问:“你是凡人?”
卫离勾起唇角,眼角却看不见半点笑意:“诸位不也是么?”
“这鱼妖是你的?”
那弟子手中提着一只泛着紫光的鱼,漂亮的尾已不复完整。卫离只瞧了一眼,眼中便盛满了冷意:
“不是我的,却是内子的。”
那人重复:“内子?”
卫离:“内子将将生产,不能吹风,想必是不能出来见各位了。”
严阳笑得如同春风般和煦:“这鱼妖虽妖力尚可,却不是能招来虹仪天劫的。”
卫离轻嗤:“所以呢?”
严阳:“兄台,你身边有只大妖怪啊。”
卫离又是一声轻嗤:“我身边有无大妖,我最是清楚。我此刻活得好端端的,兄台这么说是在诅咒我么?。”
“你这个凡人不要不识好歹!”
说话的人正是两月前同陆实起了冲突的连赫岭弟子,一如既往的不饶人。相比之下,脸上仍旧摆着得体笑容的严阳就顺眼多了:
“庄莽,不得无礼。”
被呵斥,庄莽也不收敛,气道:“师兄,你跟他客气什么,直接打进去就是了。”
“我师弟说话虽难听,却不无道理。你们身边的确有一只妖怪,一只大妖怪。”严阳看向他身后的宅子,道,“若是兄台信得过我们,便撤了禁制,叫我们进去瞧瞧。”
卫离挡住他的目光:“我说了,不必。”
严阳也是好脾性,被驳了面子还能笑得出来,可他身后的庄莽却忍不住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拦住要上前的庄莽,严阳可惜道:“诶,相逢即是有缘,兄台信不过我们,我们也不强求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一众弟子也学着他,准备离开。由着他们走了几步,卫离忽而开口:“留步。”
庄莽倏的转身,冷笑道:“现下怕了?”
卫离并不看他,只对着严阳道:“将云津留下。”
严阳作恍然大悟状:“云津?可是这条鱼?”
卫离:“正是。”
严阳笑眯眯道:“他是妖物,兄台也该知道的,我们身为修士,自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卫离不欲与他纠缠,问说:“你们连赫岭的人都是这般孤陋寡闻么?”
严阳神情凝滞一瞬,杀机四溢,也就没拦往前冲的庄莽:“你们是不是当我们严师兄脾气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卫离比庄莽还要高大,哪怕周身并无灵力周转,仍骇地庄莽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卫离看也不看他,直直盯住严阳:“云津是内子的妖宠,起了名字的,不是普通妖物。”见严阳没有反应,他又说,“况且,他是醉人颜,未曾取人性命,也未与修仙者结怨,你们又有何理由抓他?”
庄莽右手握住剑柄,面露凶光:“管你什么醉人颜醉妖颜的,总归是妖,杀了便是!”
又有一名修士附和:“就是,他眼下未害过人,日后也能如此么?与其等他长成大妖吞噬生灵,不如即刻杀了,以绝后患。”
卫离上前一步,邪睨庄莽:“照你这么说,我身为妖物的主人,日后也有指使他杀人的可能,你们是不是也要即刻将我杀了?”
庄莽恼道:“你这凡人,休要混淆视听!”
话音方落,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我也与妖物厮混一处,我若求着他杀谁,他就得杀谁,日后定是大患。不如也将我一并杀了。”
他们身后,一袭绿衣的竺亦青昂首挺胸,走到楚洵身边,一点儿也不惧抬手间就能取她性命的仙师。许是被她感染,楚洵与走到跟前的张先生一同道:
“也杀了我们!”
这群修士平日里面对的都是见了他们便要逃走的妖物、永远崇拜他们的凡人,不曾想过只配仰望他们的凡人,此刻居然用他们卑贱的性命威胁自己。提着云津的那位弟子咬牙切齿:“你们……你们这些凡人,真当我们不敢动你们么!”
楚洵喝道:“那你们倒是动啊!”
数十把长剑一同出鞘,指向对面的四个一动不动的凡人。察觉局势不妙,严阳伸手接过云津,递给卫离:“不过一条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小鱼妖而已,兄台想要,拿去便是。只是还请兄台多加管教,日后可不要出了什么鱼妖杀人的怪事儿。”
“多谢。”卫离将云津收入手中,扫视一圈,入目尽是怒意不消的眸子,他散漫道,“不过还请兄台约束好手下,免得有人阳奉阴违,闹出些无法挽回之事。”
严阳抱拳:“告辞。”
返程途中,庄莽久久咽不下那一口气:“严师兄,你就这么任由他们嚣张?”
刚失了面子,严阳心中郁气不消,却还要去哄师弟。他扶额,耐心解释:“庄莽,他们是人,不是妖物。今日我拿下那鱼妖,便是打死了,也能说一句职责所在。可若今日在场之人有任何闪失,便是我们连赫岭恃强凌弱,逼迫凡人。”
又有弟子道:“是啊庄师弟,那个高个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怕是皇亲贵胄,皇家之人本就对我们五行宫多有防备,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被他们抓住把柄,又要惹得师尊责罚了。”
提到责罚,众人的怒意有一半都被害怕替代。冲脑的怒气消散,便有人忆起方才那条漂亮的鱼,问说:“严师兄,方才那人说的醉人颜是何物啊?长得好生漂亮,我们也能养一只来做妖宠么?”
严阳摇头:“我亦不知。”
连严阳都不知道那是何物,凡人却能得到一只。而且,他们今日打听的,虹仪天劫也是他们招来的。一个小小凡人,怎会拥有这么多妖物?那弟子打了个寒战:“严师兄也不知,那他们……”
庄莽摆手:“不必再说,我们还能怕了凡人不成?”
被他们惦记的卫离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向风晴一:“云津伤势如何?”
“无大碍。”她将云津托在掌心,道,“主人,我要带云津回湖中疗养。”
又要回湖中,又化不出人形,怎可能无大碍。卫离挥手:“去吧。”
听到风晴一也要走,楚洵急忙问:“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卫离答:“还会有人再来,他们走了,或许会少些麻烦。”似是察觉言语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