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县令所说，他们远远就看见黑雾笼罩在村子上方。常人看来，就已觉阴森可怖，更不必说能见到黑气的二人。不过可疑的是，村子的风水并不差，甚至可以算的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福地。

再往前走，就能见到村口的木牌匾，年久失修，已经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卫离刚想发问，就见到边角的大石。在黑气的笼罩下，那上面三个古朴的字体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佘兴村。

见他们皱紧眉头，竺亦青连忙介绍道：“佘兴村本名蛇兴村。从前，村里绝大多数村民都靠卖蛇维持生计，直到多年前来了位县令，带来先进的技术，教导村民们垦辟荒田，种植谷物，豢养牲畜家禽。并将此山更名为佘山，蛇兴村也就跟着改名叫佘兴村了。”

二人心下明了，迈步跨进那块破烂的木牌匾。目力所及之处，所有屋子皆是大门紧闭，甚至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有。这还是白天，想必到了夜晚，村庄只会更加萧条。

“师兄，你怎么看？”卫离想不出所以然，便去请教容隐。

容隐一本正经道：“黑气笼村，不似强侵，倒像是征得同意，才附在村民身上。而且这妖，修为不甚高强。”

“正是，那我们且去瞧瞧丢了娃儿的人家。”卫离转身笑嘻嘻道，“竺姑娘，劳烦带个路，就去楚县令说的让他不寒而栗的那家。”

“那请这边走。”

显然，竺亦青对路程熟悉得很，也对楚维正的踪迹了如指掌。虽然不排除事情传开了的可能，但她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也不是佘兴村的人，为何会如此清楚？这里的人，好似都藏着秘密，那么他们说的话当真可信么？

容隐转头，对上卫离那道炙热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跟在竺亦青身后来到一方小庭院之前。朱红色的木门漆身良好，凑近了还能闻到刺鼻的味道，想来是家里诞生了小生命，主人们喜不自胜，费心装扮家里以迎接他们的到来。只是没几天啊，就出了这样的伤心事儿。

思绪回转，卫离正准备扣门，却被竺亦青制止：“我来吧，陌生男子，又是修仙之人，只会让主人家害怕的。”

“也好，那姑娘便请吧。”卫离巴不得和容隐再贴近些呢，闻言又退回到他身边。

“有人吗——请开一下门——我是竺亦青——”

二人都没想到是这么个叫门法，也没料到真的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三道目光之中，一个汉子探出他黝黑的头颅，他憨厚的脸上本带着诚挚的笑，看清来人之后，那笑容僵在了脸上。见状，竺亦青笑道：“张大哥，你们家不是丢了个娃娃嘛，这两位是仙山下来除妖的仙师，定能全须全尾地给你们送回来！”

即便是玉皇大帝下了凡，也不一定能打包票找回一个很可能已经入了轮回的人。竺亦青却替他们打了包票，若他们做不成，岂不是要将初暮山的脸丢尽？卫离站在容隐身侧，径直开口，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我说姑娘，您周身笼着黑气，莫不是真被妖怪附了身，开始说胡话了吧？还是您瞧着我们不太顺眼，打算在荒郊野外，杀人分尸啊？”

见她冷下了笑脸，卫离继续讽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出现在荒山野岭里的美人儿啊，都是妖精！啧！这么一看，保不齐你就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怪，等着我们入套，要拿我们增强功力呢。”

“我不是！”竺亦青气得哆嗦。

“你不是什么？不是妖怪？噢——我知道了，那你就是人牙子，专门拐卖女婴的人牙子，这下可不是妖怪了吧！”

“你——”竺亦青握紧拳头，知道与卫离扯皮占不了上风，转头就对容隐咬牙切齿道：“这位仙师，您就这么容忍手下人胡说八道，随意攀咬无辜之人么？”

容隐上前半步，将卫离护在身后：“他不是手下人。还有，姑娘无不无辜尚待定论。”

如此，竺亦青也不再装了，她委屈地嘟囔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骗钱的……”

“我说二位仙师，你们可千万别生气啊！阿青姑娘这样也是情有可原。”那汉子叹了口气，声音哽咽：“我们丢了孩子，急得吃不下饭。这时候哪怕是来个妖怪，跟我们说一定能找回孩子，我们也会信。那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啊，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会干什么嘛！只是，我们付完定金之后，那些人就不见了。我这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呢，也分不开身去追他们。这，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了，我连买馍馍的钱都没了啊！”

说话之间，二人一直盯着他瞧，在汉子说到“丢了孩子”的时候，果真是嘴角抽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停在他脸上。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见到担忧之色。

卫离疑道：“你们被诓了钱，为何不去告官？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是楚县令请来的。”

“我们哪里敢啊！他们本领高强，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哪里斗得过他们？我们家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把他们惹急眼了，要来报复，我这一家老小，哪里还有命在？！便是到大人面前告了状，他一个真心为民的父母官，哪能斗得过会舞刀弄枪还能抓鬼抓妖的江湖术士？那样，我们不是害了大人么！”

说到激动时，汉子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转瞬又被粗糙的衣裳吸干。

容隐道：“师门有训，不得乱用灵力。我们下山，本是为了试炼，便是分文无收，也没有不尽心的。”

“对不住，我瞧你们衣着打扮颇为华丽，与那些江湖术士不同，还以为你们是更加过分的骗子呢……”竺亦青的声音越来越小，“真是对不住……”

“既然讲清楚了，那还是尽心除祟吧。”讲到这里，卫离顿住了，他看向男人，“你们这儿没有女子不可见外男的规矩吧！”

“没有没有！我们乡下人不讲究这些，二位仙师还有阿青姑娘快请进！”

太阳还未落山，因此屋内不算昏暗。容隐环视一周，那床上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娃娃，见他们过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她甚至还想下床，却被容隐定住：“夫人还请躺好，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

“还请夫人详细告知发生了何事。”

“我……”妇人吐出一个字后，竟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了。她焦急地锤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逼出事情的真相。因为她动作幅度太大，一旁的男婴啼哭起来，声音刺耳。于是那妇人又顾不得说话，去哄男婴了。

“师兄，我去瞧瞧。”卫离来到气味怪异的床边，手背轻轻搭在妇人肩膀上，仔仔细细感受着她体内的气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奇了怪了，不是被妖气控制，难不成是他不知道的秘术？卫离眉头紧皱：“可曾与人做过什么交易？”

妇人的眼睛变得呆滞，疯狂摇头，本就散乱的头发彻底披散下来，活像个被折磨许久的疯子。如此，再问就是在行凶了。卫离掐诀，让面前的母子都静了下来，而后摇着头走到容隐身边。

“若是如此，那可就难办了。”

他们刚要踏过门槛，妇人又出了声：“我……”

大汉更是跪地，重重磕头：“仙师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若是能找回我闺女，我，就算是将我这条贱命拿去，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卫离蹲下，扶起涕泪纵横的大汉，宽慰道：“大哥你快起来，这件事儿，我们必然会管。可你也得明白，找不找的到，都得看命。”

大汉得了他的承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去安慰悲伤的妻子了。

二人这才站到院子中。卫离长舒一口气：“师兄，此事非妖物所为，却与妖物有关。”他顿了顿，小声说，“若是想查明此事，找双生胎孕妇为饵，或许能理得头绪。”

如他所想，容隐面色更冷，厉声道：“不可，我们有机缘能飞天遁地，就该担起责任，置他人于危地，小人行径。”

近来卫离脸皮渐长，被他骂了也没有愧意。毕竟容隐太小看他们了，再弱小的人群，也有英雄存在。不过师兄这样纯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他笑道：“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容隐问：“什么法子？”

“用不得普通人，那便用修仙之人。”

此行并未带上师妹，即便带上了，又有几人肯不明不白地大了肚子？容隐眉头轻蹙：“这算什么法子？”

卫离不答，他微笑着卖了个关子：“师兄，我们回去再说，这间屋子让我不舒服地很。”

进了楚家大门，席上喝得正痛快的贺晏二人被卫离架到了容隐面前，见着容隐冰冷的脸，七分醉意消了三分：“大师兄，你们找到头绪了？”

容隐摇头，把玩着随手捞过的杯子。看在两人眼中，转来转去的，可不就是他们的脑袋！晏蹊摸摸汗津津的脖子，转头去看站得笔直的卫离：“小师弟，你们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

“我们去了村民家中，发现，夫妻二人都不能自行言语。”

又不是容隐，装什么装呢，贺凌霄气道：“你别端着了，好好说话！”

卫离抱臂而站，换了个说法：“就是那两人身上什么妖气鬼气，死气煞气，杂七杂八的不对劲的，统统都没有。但是一提到女婴丢失的事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横在四人中间蔓延，直到晏蹊开口：“如若无关妖魔，那会不会是巫蛊之术？”

贺凌霄惊道：“小蹊你怎么想到的？”

“我闲来无事就爱钻研这些。”若不是容隐就在这，晏蹊翘起来的尾巴能直接抽在贺凌霄脸上，“况且，佘山地处岭南，这地方虫蛇毒物满地爬啊。”

“佘山原名蛇山，正好对上！”贺凌霄刚找到头绪，就被另一个想法打击到了，“那这可就难办咯！”

卫离传声：“别在这发酒疯。”

这小子以下犯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贺凌霄小爷有大量，原谅他了。他解释说：“要是妖物作祟，我们还能把他们都杀了。可要是遇到了什么凡人长老、祭司，杀又杀不得，我们该怎么处理他们啊？”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戾气过重，晏蹊不适道：“贺师兄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我们可不能滥杀无辜，好妖怪还是要留着的。”

贺凌霄皱眉打量气宇轩昂，一脸正气的晏蹊，无奈道：“现在要想解决办法，别跟我辩这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大道理……”

害怕两个醉鬼争吵起来，卫离赶忙和稀泥：“巫蛊之术，这样的思路或许是对的，但是我们也捕捉到了妖气。”

“那就杀啊。”贺凌霄无所谓道。

“我想，还有怀着龙凤胎的孕妇，若是都杀了，恐怕……”剩下的话不肖他再说，众人都明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除祟救人，与此事无关的妖物，断不可杀。

杀妖也不行，杀人也不行，贺凌霄气急：“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卫离往容隐身边靠了靠，提议道：“不若我们扮作夫妻，混入村民之中，去寻求真相。”

“夫妻？！”贺凌霄鬼叫起来，“你说我们四个人，扮演夫妻？”

贺凌霄怒目圆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给他一拳，卫离委屈的声音越来越小：“贺师兄，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参与进来。反应也不用如此之大吧？”

在场三人，容隐他没胆儿接近，卫离太过高大，衬得他都不威风了；晏蹊就更别提了，他们俩待在一起干正事儿时，不吵起嘴来就算是顶天的大好事儿了。他们要是扮成了夫妻，还不得从村头吵到村尾，再从村尾打到村头？他似乎真看到了二人打仗的场景，怒气上涌，贺凌霄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别说你们了，就算是阮素可来了，我都不扮。”

阮素可是初暮山第一美女，怎么会愿意和贺凌霄这样的纨绔子弟扯上关系，卫离小声提醒：“贺师兄，阮师姐可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最好，她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子，看得我心急！”

要不是他见过阮素可对敌的模样，就真信了贺凌霄的鬼话了。晏蹊嗤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跟那草包可没差别。”

贺凌霄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不管你怎么说，我反正不扮！”

或许是看他们喝醉了，容隐并未说什么，反而又给他添了一杯凉茶。看得晏蹊心惊胆战。他是来杀妖的，对扮演什么夫妻的不感兴趣：

“大师兄，小师弟，我们俩实在是太打眼了。”晏蹊觑着容隐的脸色，继续说道，“况且，我们俩差不多高，实在扮不了夫妻。”

见自己的方案未被采取，卫离落寞下来：“那还是不要扮夫妻的好，万一暗中之人识破障眼法，说不定会弄巧成拙，致使更多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