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天穹下,白云雾霭之中,卫离专心控制着脚下的①绛锋,发力窜至容隐身后,咬牙同容隐齐平,又稍稍落后一步:“师兄,我们落地之后,宿于何处?”
看着卫离青筋爆发,赤脸缩身子,那副没出息的模样,晏蹊出口嘲笑:“小师弟,你要问住哪就直接说住哪儿呗,还宿于何处。”
“就是,怎么不见你,在我们面前卖弄风姿啊?”贺凌霄接道。
面对他们的调笑,容隐并未出言阻止,等他们安静下来之后,才木着脸回答卫离的问题:“尚未定论。”话音刚落,容隐似乎察觉到一阵寒气,他又闷闷补充:“若是住在旁人家中,总归是要注意些。”
后面那句就是在提醒他们了。晏蹊与贺凌霄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同时低下头去。不多时,他们的余光中就又多了一人。
许久之后,总不见容隐有什么反常举动,那两人才放下心。晏蹊更是凑到卫离身边,与他小声交谈:“小师弟,你问大师兄这些做什么,住哪儿不是一样?”
害怕旁边两个人精瞧出自己的心思,卫离只得不甚自然地望向远处,不甚高兴道:“我没在外面住过,更别说旁人家中,不知道规矩,心里慌得很。”
平常卫离舌灿莲花,死物都能被他说得活过来,现下却像是被只大手扼住喉咙,支支吾吾的,奇怪得紧。晏蹊疑道:“出了一趟山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跟个姑娘似的,还怕有人偷摸进你屋里轻薄你不成?”
“我看姑娘也没他娇羞!”贺凌霄朗声嗤笑。
卫离半转过头,恶狠狠道:“两位师兄还是好好御剑吧,看好脚下,可千万别摔下去!”
他不转头还好,一转头,通红的脸便全然暴露,惹来两人放浪的嘲笑:
“诶哟,瞧这小脸儿红的,可别是想谁家姑娘了吧!”
“哪的话,是哪家俊俏公子也未必呢,我可瞧见过他往南风馆进呢。”
“是了,我们小师弟这般硬朗的公子,想要什么也都能要成了。”
卫离一滞,脸上的红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好半天才有了个活人样子。他耷拉着脸,每一个字都被他咬地极重:“我去过哪,贺师兄倒知道得清楚。”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喜欢妩媚女子。”贺凌霄自顾自地吹嘘起来:“想当年,我才十六,就已经能夜驭二”
他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了晏蹊一个胳膊肘:“你疯了,在大师兄面前说着些!”
稳住身形的贺凌霄立时噤声。只是经他们这么一说,气氛却不复从前般轻松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下山游历,由最严厉的大师兄带队,尽管知道这一路不会轻松,可也确实是怀着期待的。现下他们那么放肆地在大师兄背后谈论些淫.乱之事,实在是找死。
接下来的路程,宴蹊与贺凌霄一声不出,心中忐忑如雷战鼓。
“降。”容隐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摧干二人流出的冷汗。
底下是茂密到不见边际的竹林,翠绿得深沉,直立得挺拔。仿若千千万万的君子化身,叫人观之身心舒爽,闻之心弛神往。扑面的竹香,化作玉液琼浆,醉中可见旖旎风光。
众人落在一条竹间小路,干燥的土地上浮着一层尘土,被风吹起,吸附在他们整洁的靴子上。卫离眼皮一低,察觉到地面上细微的变化。于是乎,一条无形的毯子便在容隐靴下展开,随着他的脚步延伸,只教那无暇的白靴不染纤尘。
修道之人耳目皆灵于旁人,除了专心控制灵力的卫离,其余人都看到了站立在竹林深处的两道人影。中年人站得笔直,青年却透着一股散漫。
再走近些,二人也看到了几团平稳移动的虚影。远远观望,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意味。
中年人大喜过望,小跑着去迎。到了跟前,瞧清几人的模样,中年人脸上喜色更甚:“几位小仙师来到佘山,鄙人这心啊,可算是放下了!寒舍已备下了接风宴,就等着仙师们过去呢。”
容隐脚步不停,其余人也不敢停下。竹林间的小路太过狭窄,并不能容下那么多人,中年人只能刮着竹子走路。在屁股第三次撞到竹杆之后,中年人终于陪着笑再次开口:“瞧我这记性。鄙人名为楚维正,是佘山的县令。不知几位仙师如何称呼?”
“容隐。”
“贺凌霄。”
“晏蹊。”
“卫离。”
几人按着顺序报了名字,已经行至青年人身旁了。
楚维正拉着青年人给他们作了一揖,直身介绍旁边已然愣住的青年:“这是犬子,楚洵。”
“竹下美人冷,眉间朱砂艳。”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出声的人身上。只见楚洵满眼呆愣,目不转睛地盯着容隐,要是他手里拿着折扇,只怕是已经晃起来了。更失礼的是,他还抬腿,想要往容隐身边靠。
虽然他们不喜欢容隐不留情面,克己复礼,可他技艺拔群,灵力幽深,可与师长抗衡。这样天资傲人的大师兄,初暮山的脸面,如何能不叫人崇敬?现下有人色眯眯地盯着他们的神,那就相当于一口浓痰淬在他们脸皮上——侮辱人呢!贺凌霄同晏蹊刚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人,就见卫离挡在了容隐前方:
“楚县令,令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卫离刚来的时候又小又瘦,一脸的可怜相,不到十年,就成了他们之中最为高大的那个。被他这么一挡,楚洵连容隐一片衣角都看不着。他收起痴痴的目光,改为怒目而视。两人谁也不让谁,一个低头睨,一个抬头瞪。中间夹杂着楚维正带着怒气的“混账”,好不壮观。
“楚县令,您请我们几个过来,不会是帮你教训儿子的吧?”贺凌霄可不管什么虚的实的,他只知道不爽了就要发泄出来,能让他给面子的,没有几个。
“自然不是!”还没将人请到家里呢,就先惹恼了人家,吓得楚维正虚汗直流,鞠躬告罪。
“飞了一路,我都听见贺师兄肚子叫了。那就劳烦令公子带个路,好叫我这两位挑嘴的师兄先行一步。”安排到这里,不管楚洵的反应,卫离将目光移到楚维正处,“县令,也好同师兄与我,仔细说说发生了何事。”
“自然自然!”楚维正拂去额头的虚汗,抓紧顺坡而下,又转脸凶道:“逆子还不快去!”
纵是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也不好驳了他老子的面子。楚洵最后望向容隐那边,却只能看到卫离青莲色的衣衫,以及,那张盛气凌人的脸。真是……讨人厌烦!楚洵咬着牙,作揖:“失礼了,小人是第一次见到如仙师般冷俊高雅的人,一时惊住了。”
“无妨。卫离,我们该走了。”容隐从他身后走出,绣着金线的白衣被风吹起一角,抚过冒头的竹笋。
他刚才已经逞够威风了,现下师兄发了话,不得不从。卫离贴在容隐身后,随着楚维正,走进竹林深处。
再看那楚洵,直愣愣的盯着仨人的背影,摇着头往楚家大宅走去。身后,晏蹊和贺凌霄一人一句地暗骂起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那两句破诗也敢拿出来卖弄,还不如红缘阁的云娘呢。”
“师兄你可真坏,拿妓子取笑正经公子。”
“正经公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大师兄那样的,才是正经公子呢。”
“说起师兄,也不知道小师弟那边怎么样了……”
“你担心他作甚?小师弟同大师兄,可比咱们亲近多了。”
被他们念着的人,随着楚维正来到一方淹没在竹林里的亭子中。楚维正介绍道:“这本是过路人来往歇脚的亭子,不过出事儿之后,就没人敢来了。这亭子啊,就也冷清了。”
“佘息亭。”卫离分辨着亭上的旧字,“倒也是个应景的名字。”
“二位请坐。”楚维正做出请的姿势。
卫离急忙脱了外袍,叠好放置在美人靠上,看着面微搐的楚维正道:“师兄衣裳珍贵,虽不染纤尘,坚韧无匹,可我总也不愿它沾上脏污。”
见眼前的仙师,并非是个不好相与的,楚维正这才大着胆子,目光从头扫到脚,打量起容隐来,可真真是一尘不染!再瞧自己与卫离的黑靴,都沾了不少的浮土。他苦笑道:“不怪卫仙师,鄙人见容仙师,就像是看从九重天走下来的天神,下凡渡劫来了。”
都是夸奖的话,从小到大也听了很多次,只是这次,容隐却觉得脸热。他偏头看向灿烂笑着的卫离,状做无波无澜,坐在了卫离给他叠好的外衣上。紧接着,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落在他身边,卫离脸上笑容更甚。楚维正只看了一眼,就慌乱地移开目光,赶紧讲起了使他脑仁发紧的怪事儿:
“这一个多月之前呐,我手下一个乡长说他们村丢了几个娃娃,他们村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
我们佘山多年也不见外地人,出了这样的乱子,恐怕不是人为。那乡长怕再耽搁下去会出事儿,就请我过去瞧了瞧。我到那地方一看,是挺阴森的。当时呢,我也只当是位置不好,阳光不足,并未多想。可我进了丢孩子的人家里,才发现那些个父母,个个都面色红润,精神得很!哪里能看出是刚丢了娃娃的模样啊?再一打听,这些人家丢的那些都是女娃!说来也是奇啊,那些人家生的全是龙凤胎,这男娃被留下来,女娃却不见了。
一个乡里,那么多人生下龙凤胎就够出奇的了,女娃还都没了,这简直是天大的怪事儿!我本来想着,别是养不起两个娃娃,就把女娃娃给卖了吧。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娃刚出生就被卖掉也不稀奇。直到一个女人冲出来抓住我的袖子哭喊,让我救救她女儿,说是哭也不对,她是笑着喊的!”
说到激动时,楚维正竟是弹跳而起,盯着卫离道:“我当时可真是吓坏了!不光是因着那女子的反应太过骇人。”他停下来,挠挠头,羞涩地笑了笑,“拙荆与我青梅竹马,我更害怕此事若传出去,会教她误会。”
卫离心里一酸,面上更是羡慕异常:“楚县令与尊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
“哪里哪里。”楚维正摆手推辞又逐渐敛起了笑颜,“扯远了,我接着说。
我听了这话,就问她从何说起啊?她张着嘴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她急了,那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说来惭愧,我一个不惑之年的人了,那一刻心里是真的发毛了。
我也觉得这事儿实在过于蹊跷,根本不像是人干出来的事儿,也就找了几个江湖术士来驱妖捉鬼。但没想到,丢的女娃娃越来越多,其他几个乡里的人也都是这么个情况。到了最后,连县里的人都又惊又怕,有女孩的家庭更是小心看管,一时间谣言四起。我实在没办法,就又找了那几个术士,他们说这妖物道行太高了,得找法力更高的仙师过来除妖,所以我就请了诸位仙师......”
“什么人?!”
楚维正还未曾说完,就被容隐的低喝打断。
这些事儿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传来传去的,比这个更加离谱的多的是,也没什么值得偷听的。可卫离并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师兄的命令一定要听。
竹后,陡然出现的他吓了那人一大跳,连着避身的竹都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着叶。
“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只是过来找一条蛇……”那姑娘瞧着卫离与她保持着距离,好似并无恶意,这才战战巍巍接道,“我从小五感就比较灵,但是我发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真的只是过来找一条蛇……”
“嗯,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乱走动为好。”卫离眯眼瞧着她身上一层薄薄的黑气,灵机一动,笑道,“正好故事也听完了,楚县令年纪大了,又整日忧心,还是让他早早歇息的好。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捎带我们一程。”
非但没被惩罚,反而成了指路之人,女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虽是激动,点头的动作却并不激烈:“自然愿意!若是能帮助婴孩儿回到父母身边,那是民女三生有幸。”
谈定,两人朝佘息亭走去。
亭内,容隐看着卫离和那女子一前一后向自己走近。那女子眼睛黑亮亮的,闪着明亮的光,一袭青绿衣衫衬得她肤若凝脂,光彩照人。红唇琼鼻柳叶眉,生的很是清新脱俗。如若不是卫离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倒真像是一对恩爱璧人。
竺亦青福了个礼:“见过楚县令,见过两位仙师,民女名唤竺亦青。”
容隐看着瞬移到他身旁的卫离,又看向缓缓起身的竺亦青,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棒,直愣愣孤零零的。
一旁看他的卫离心力却不是滋味儿。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容隐直愣愣地盯着女子看呢,卫离面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