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位生了五个儿子的贾家,那天就带着他的五个儿子躺在了小梅的宅基地上,口口声声:“想建房,除非推土机从我们身上碾过去!”,脖颈上青筋乍起,满脸横肉拧成执拗的形态。
乡镇工作人员对这种村里纠纷习以为常,连眉毛都没抬就问村委会:“你们村的?”
贾家与车家无仇无怨,但贾家仗着自己家五个儿子在村里横行霸道,他历来享受这种隐形的特权,一听说有个丫头片子都能得宅基地,自然是不忿。
村委会协调良久对方都不松口,不管是村委会他本家一位大爷的苦口婆心还是乡镇工作人员的国法森严,都没能让贾家松口。
眼看着小梅争取到了宅基地,马上要建房起楼成为村里第一个有宅基地的女性,贾家急了,到工地上捣乱。
这点是基层工作最难的部分,条条法规一旦进了广大农村广袤的土地,遇到的阻碍便如重重山岳。
僵持良久,国土所的工作人员勘测后离去,村委会给小梅打电话,劝她放弃算了:“都是同村,情谊不能撕破。”
“他先撕破了我还怕什么?”小梅在我们劝说之后就不打算让步,说话也强硬起来,“我就正常建,碾死他才好。”
她一趟趟回老家,在工地上亲自督促建造。
小梅这话放出去后,贾家人闹归闹,但到底还是没敢来推土机前面躺着,怕小梅真的碾死他们。
小梅家人便也辛苦些,索性住到了工地去,就怕贾家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在风水上动什么手脚。
小梅的房子就这么风风火火开始动土了。
她为了节约钱,并没有修建村里人常见的楼房,而是简简单单建了四间大瓦房,不同的是瓦房内部贯通,只留一个防盗门进出,比传统民居更加安全。瓦房内格局也像楼房一样,设置了客厅、主卧、次卧,还给悠悠留了个书房,主卧一角,小梅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个衣帽间:“看网上别人家有,我也想要一个。”
随着她房屋的建设,村里人的风凉话也少了,一来小梅建造的不是楼房,在村里人看来“很不气派”,所以嫉妒心散去大半;二来嘛,要忙着给自家女儿争取宅地基。
村委会因为支持这件事,在上级机关那里成为了“示范先行”的典范,得了好几次表扬和奖励,美滋滋之下更加维护小梅的房屋建造过程,这可是他的大政绩呢!
小梅的房屋建造过程就慢慢变得顺利。
甚至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们也纷纷心动,打算离婚了也来自己村申请。其实好多农村外嫁女不愿意离婚的一个原因是无处可去,离婚了回娘家哥哥弟弟摆脸子,就连大年三十都要避出去不能在娘家过年以免冲撞了娘家运势。现在听说能有属于自己的宅基地,离婚的心思也浓了大半。
“宅基地就是撑腰神器。”桑弧附和,“都说娘家男丁能给出嫁女撑腰,我看呀,都比不上宅基地。”
是啊,男丁最多就是帮你揍一顿婆家,这还是极度仗义极度顾念亲情的哥哥弟弟,要是涉及分财产,就没有几个人同意了。而宅基地只要登记在你名下,那可明明白白就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小梅这举动非但引得十里八乡女性都开始争夺宅基地,就连附近几个村外嫁女的离婚率都开始飙升。
小梅于是也开了一个视频号,天天在网上讲她如何开始建造属于自己的宅基地。
不用说,又小小爆了。
我就跟大伙儿自嘲:“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自媒体天才,只有我的号起号至今连500个粉丝都凑不齐?”
“等你留学成功你就也能做爆款了。”岑坚安慰我,“你看严家是中产跌落北漂但仍温馨有爱,桑弧是北漂孤儿买房,小梅是农村女性争取宅基地,北漂、中产、买房、农村女性、宅基地,这几个词哪个不是爆款?”
“对,等你留学成功,就是农村高中女孩自己花钱留学北欧,听着也是爆款。”何朔旅给我出主意。
大伙儿哈哈一笑。
我继续看书,其实很难,要学逻辑、英语、数学、进阶数学、伦理,样样都需要认真学。
也就英语是我之前学过的还算可以,剩下几门……太难了。
离开校园已经三年了,我好多东西都已经归还老师,现在只能重新拾取逼自己用功。
而且当时学雅思,因为希望太渺茫了反而更踏实,因为不抱希望所以更加脚踏实地,现在我成功了一半离着留学越来越近时反而浮躁了起来。
这样不行。
我努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今年没通过,那又要重新找一个愿意只接受高中学历和雅思成绩的国家,又不知道对方申请流程,算下来一年很容易就耽误了。
好在严国栋和小保安教过我很多学习诀窍,按照诀窍学起来事半功倍,我也慢慢能看得进去书了。
又到过年。
今年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三个春节。
北京大街小巷上没什么氛围,不像我老家小城早早就张灯结彩,连马路边树上都会挂通电红灯笼,晚上一通电,满街闪耀红灯笼。
也就一些商场门口有些过节布置。
我们几个对于春节怎么过没有太关心——有了前两年春节期间赚大钱的预期,今年我们自然也是想疯狂赚钱。
现在我留学在即、桑弧没钱装修、小梅起房子要钱、卓娆姐儿子眼看要毕业买房,大家对于金钱的渴望史无前例高涨,提前买好备用电池、换了暖和挡风车衣,就等着大赚一笔呢。
所以谁都没认真购置过年的东西。
反倒是房东阿姨提前买了对联、门神,还在沙河大集上买了“天官赐福”的横幅贴在了院子里,又买了一些红纸包装的糖果分给了我们,说初一从儿子家回来就给我们包饺子。
三十那天我们都外出去送货。
好多人家忙工作,要到三十这天才发现少买了东西,是以这一天我们送外卖的东西奇奇怪怪:一盆蝴蝶兰、一把迷迭香,一盒子敬神的香,还有贴春联的胶带,最神奇是一把黑色鹅卵石,好奇多问一句店家,才知道这是放水仙花盆里的。
我们忙忙碌碌,等三十晚上回家时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
院里躺着一个黑影。
“阿姨?!”我们几个走近才发现不是冬储白菜袋,也不是隔壁的猫,是北京老太太。
她躺在地上,眼睛紧闭,问话也不答。
我们几个急坏了,赶紧打了急救电话,把她送到了医院。
原来北京阿姨每年30这天都要跟儿子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今年也按照惯例一起去吃饭,说好了饭后去每个儿子家待一会守岁,等到初一再由两个儿子送回小院。
这天她也一起去吃饭,席间谈及老爷子的墓地该续骨灰费了,老大一定要平分,老二说当年家里给老大的房子要大20平米,要平分就把那20平米差价补上。
两个儿子闹了起来,吵架就算了又打起来。
两人打完后自然不欢而散,谁也不愿意带老太太回自己家,都说老太太偏心,老太太一脸黯然。
大年三十这天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有两个儿子却无处可归,只能落寞回到自己一人独居的小院。
心情不好没仔细看路,再加上她放在墙根一捆葱拌脚,让老太太结结实实摔了一下。
想起来,使劲了几下都用不上力,才发现脚都使不上力,估摸着是摔坏了。
她大声呼叫,可是今天过年,院子里的外地租户锁了门早回老家去了,本地北京人也凑在屋里其乐融融包饺子,我们几个都去跑节日单,没人听见她在外面。
于是她一个人在寒风里躺了两个小时,直到我们回家才发现。
送到医院,诊断后倒让我们几个松口气:“别的地方没事,就是摔伤了腿。”
说完护士又训我们:“年纪大的人骨头脆,很忌讳摔跤,你们做晚辈的也要照顾着点。”
“我们不是她孩子。”桑弧摆摆手。
护士小姐姐瞥过我们一水的黄色制服,恍然大悟,态度也好了许多:“见义勇为啊?”
“不算吧,是邻居。 ”我回答。
“那也是好人。”护士小姐姐定论,和蔼叫我们去取号,跟刚才截然不同,还提醒我们,"得通知家人来交钱陪房。"
我们电话打过去,小儿子气冲冲说让她去找大儿子,大儿子索性连电话都没接。
我就把医院信息和病人情况给他们发短信上,自己垫了钱。
等老太太清醒过来躺在病床上时,我们几个已经围了她一圈了,她倒是灵醒人,先给我们还钱,然后略有些得意说:“我可是北京人,本地住院每年有免费额。”
“大过年的您就别夸耀这个了。”我递过去一包牛奶,“补补钙,以后也多吃钙片多晒太阳。”
老太太哼了一声,接过牛奶没说话。
我也不放在心上,她历来就是这么个别扭人,再者为什么好端端冒出来那句自己是北京人的话?不是为了挤兑我,也不是为了秀优越感,而是被儿子们抛弃,老人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找找平衡罢了。
在世间久了我也渐渐能看懂每句话背后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