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她从来都知晓木里潇的性子，就是这样浓烈而明快的，救自己是因为少年心气作祟，不忍心看自己那般凄惨。

如果自己再坐以待毙，那么潇儿的下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想罢，她运转着气息，注意力全集中在潇儿身上，眉心处隐隐泛起了疼。

不知道对方肉身没了，她的技法还能不能有用。

“回紫抱黄入丹田，幽室内明照阳门。”

赵嘉婉轻声呢喃一句，木里潇的后背便开始发起热来。

有股热流从脊椎处开始扩散，自丹田使她清明透彻。

虚无缥缈的魂魄霎时有种被支撑的感觉，由下而上暖融融地托举。

“赵…姐姐？”

木里潇向赵嘉婉投去稍显讶异的眼神，却发现对方的身子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不，更切确地说，是对方半透明的残魄，终于摆脱了勾魂索的束缚。

“潇儿，多谢你。”

赵嘉婉抬手把幽蓝色的锁链轻轻一扯，仰起头露出个真切的笑容。

整个人缓缓飘起身子，修长的身形渐次舒展。

黑无常眼睁睁地看着赵嘉婉挣脱束缚，连连否认：

“不，这不可能。”

随即咬紧牙关，纵着勾魂索再度向赵嘉婉扑去：

“就不信你这次还能躲。”

圆弧弯钩再度袭来，直取赵嘉婉的云门穴，赵嘉婉平日里不擅打斗，危急关头却凭着

求生的本能闪身过去。

嘴上不忘嘲讽：

“大人是想屈打成招？”

看得木里潇心惊肉跳。

要是赵姐姐再被勾魂索碰到就糟了，我接下来该如何帮她？

不，不行，我还是飘远点儿吧，倘若我碰到那勾魂索，说不定也会落得赵姐姐先前的下场。

这样想罢，木里潇灰溜溜地缩到一旁，心有余悸地望着勾魂索。

只见赵嘉婉且战且退，时而旋身侧过，时而软腰放低，凭借风声，完美避过四面八方袭来的威胁，没有漏出半丝半缕的破绽。

黑无常见自己三番五次都无法勾住赵嘉婉的魂魄，不得有些气急，手中的动作愈发狠厉，锁链声也愈发快了：

“赵姑娘，你现在这样是几个意思？为何要挣开我的勾魂索，又为何要对我的勾魂索一躲再躲？”

赵嘉婉只得在躲闪之余，把问题抛回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闪到木里潇的身边，拽住木里潇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潇儿，快走，快跟我走，我们离这里越远越好。”

木里潇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拽着不知道飘了多远。

黑无常冷哼一声，并没有追上去，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连眼皮都不抬：

“强弩之末，还想逃去哪里？”

而后拂起袖子，身形倏地消散。

赵嘉婉二人却压根儿没有听见祂说的话，早一溜烟飘得没影。

逃跑中途，木里潇突然在身后轻声唤她：

“赵嘉婉，赵嘉婉，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柔和的，轻盈的，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响起，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秋夜。

赵嘉婉霎时恍惚，喉头略微滞涩：

“我，我不知道，只是想尽快带你离开而已，那位官差没跟来吧。”

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掌心的力道更大了些。

木里潇忽然贴近她，悄声嗫嚅一句：

“看样子是没有…

而后顺势和她的残魄来了个亲密接触，两缕虚影短暂相贴在一起。

赵嘉婉停下脚步，精神松懈下来：

“那好，我们找个地方，暂且…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急切的风声：

“潇儿小心！”

只见在她们背后，蓦然窜起一道隐隐淡淡的暗光，与木里潇的身子堪堪擦过。

阴恻恻的声音骤然升起：

“赵姑娘，木姑娘，你们二位可真是情深义重。”

黑无常惨白的面孔出现在她们身后，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

勾魂索悬浮在祂身侧，有如螣蛇盘绕。

木里潇有些惧怕地转过身去，向着赵嘉婉的方向后退两步：

“姐姐，当心，祂也许还藏着别的杀招。”

话音刚落，赵嘉婉便也转过身，看见一身黑色公服的无常。

其实黑无常一直是冷峻无匹的，只是木里潇心中有愧，才看到了幻影。

毕竟黑无常并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还把阴阳通天镜带给她看不是么？

但当她的心境被冥府的煞气放大，一切在她的眼里便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谁叫她是炉鼎，不知不觉会将周围的能量都汲取了呢？恐怕所谓蛊惑人心的“迷狂”能力，除却她释放煞气这一点，还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吸收掉了那些人类赖以为生的阳气吧。

黑无常见她护在赵嘉婉身前，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甚至还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木姑娘，你忘记赵嘉婉是如何伤你的？为何事到临头，你还要站在她那边？你可是亲眼看到的，看到她放出豢养的煞气，屠戮了一城的士兵！都做出这种事了，你还要心疼她吗？”

木里潇却没有丝毫动摇，微微上前了些：

“那又如何？我不也做了类似的事么？”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自己心里恨极了赵嘉婉，可在赵嘉婉遇到威胁的时候，自己又无法坐视不理。

她不愿称这样的自己为下贱，只能换种方式自欺欺人。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可在危急时刻，还是爱更胜一筹。

黑无常摇摇头，望着对方湛蓝的双眼，勾魂索在一旁伺机而动：

“木姑娘，你们人类都这样么？反复无常，出尔反尔。”

木里潇明知道很危险，却不得不与祂在嘴上掰扯：

“抱歉…范大人，我，我实在放不下她。”

黑无常倒也没多苛责，好心提醒一句：

“…姑娘不打算去枉死城了么？”

令木里潇原本坚定的气势矮了三分。

她动作一滞，头颈微微低垂，伸手抚上胸口的木牌：

“…反正前头还排着那么多鬼，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我吧。”

黑无常便不再劝了：

“好，那你退开，让赵嘉婉过来。”

“不行，我今天绝不会退开半步。”

木里潇微微向前飘去，声音低低的，却格外坚定。

黑无常只好和她在这里僵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得已放软态度劝慰：

“木姑娘，何必执迷不悟？”

毕竟祂是个正神，还做不到滥伤无辜。

木里潇却给了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没办法，谁叫我喜欢赵嘉婉呢。”

“你…！”

黑无常无语凝噎，一时气急，随后却又懊恼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嘉婉在她身后，看着眼前二人对峙的这幕，有些过意不去，心下踌躇之际，终究是开了口：

“够了，潇儿，你退下吧，我和这位官差大人走就是了。”

木里潇蓦地愣怔，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嗓音不自觉轻柔些许，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赵姐姐，你干嘛这样啊，我这不是在为你争取机会嘛…

语气里还带些小委屈。

赵嘉婉却温和地安慰道：

“无妨，我不会有事的，你今日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谢谢你。”

若不是木里潇身为炉鼎的特性，让她想到利用对方身体破局的办法，她也许还是只能杵在那，连站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木里潇却压根儿不买账，反倒嗔怪起了她来：

“赵姐姐，你可真是个死脑筋…”

引得赵嘉婉轻笑一声：

“好啦，乖，我就算要受刑，这也是我该受的不是么？既然我躲不掉，就让我过去吧？嗯？”

“好…好吧。”

木里潇迟疑着，默默向左飘去，见赵嘉婉向着黑无常去了，心中又泛起了不舍，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喃喃：

“赵姐姐…”

也不知赵嘉婉听见没有。

赵嘉婉一袭月白色长衫飘飘欲坠，有如在云端行走那般缓缓向前，口中应道：

“好了，大人带我走吧，不要为难潇儿便好。”

而后被勾魂索拘住了。

黑无常不置可否，淡淡觑了她一眼：

“我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她。”

让赵嘉婉莫名安下心来。

反正再挣扎也是徒劳，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还是乖乖屈服比较好。

赵嘉婉是识时务的人，想清楚这点后便不纠结了，与其让两人都交代在这里，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接受命运。

黑无常见她愿意配合，也不再扮红脸，轻声一句：

“走吧，赵姑娘。”

便听见对方顺服的“嗯。”了一声。

而后赵嘉婉便消失了，与黑无常隐没在黑暗之中。

消失以前，她回身冲着木里潇说了句什么，露出大半个清瘦的姿态。

木里潇学着她的唇形，无声重复一遍。

惊觉对方说的，原来只是简单的四个字：

“潇儿，再会。”

胸口忽然感觉闷得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其中奔涌。

“赵姐姐…你等等！”

木里潇后知后觉地飘上前去，那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赵姐姐，赵姐姐…事情…怎么会这样啊？”

她愣怔半晌，懊悔地望着眼前的光景，陷入一种沉闷的沮丧中。

要是刚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让赵嘉婉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