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彭冉身后轻易能看出是在医院或者诊所，结合华子指的位置，韩飞猜测彭冉应该在村里的私人诊所。

吴旭的目的从头至尾说得很清楚，只是要钱，是确保自己能带得动且韩飞能拿得出的数额。

他选择彭冉就是看准彭冉怀着孕不敢有大动作，同样他也不敢把人磕了碰了，所以只能尽快拿到钱走人。

杨又恩就不一样了，一个体重不足九十斤的女孩子，或许都不需要交通工具，背着抱着就能带走，比孕妇好藏匿多了。

而吴旭是通过杨昌雄的那通电话才知道杨昌雄和杨又恩的关系，那就是说他在计划时并没有把杨又恩当成首要目标，只是作为保全自己的一个砝码。

按照这个逻辑推断，华子将钱送出去，找到彭冉，对方再给杨又恩的照片，韩飞再将钱送到国道北就能赎回杨又恩。她应该跟彭冉一样，至少在吴旭拿到钱之前是安全的。

食指传来灼烧感，韩澈瞥了一眼将燃尽的烟头扔在了地上。

韩澈拧着脚下的烟头问大龙：“你们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大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荒郊野岭就他们两个人，如果韩澈不是自言自语就是跟他说话了，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像自说自话，大龙还是答了：“很少。”

韩澈没看他，跟着问：“那一般都是怎么解决的？”

大龙夹着烟的手挠着光头说：“刚开始那两年有过，道上混的不会有人想不开找飞哥的麻烦，也就是不了解飞哥的，跑去嫂子戏剧团闹，被戏剧团的人就给解决了。有拿着把柄勒索要钱的飞哥都是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只不过没人能拿安生。”

韩澈看着大龙又问：“后来呢？”

大龙不好说得太直白，直接说了结果：“自从有人在戏剧团找过嫂子麻烦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想想韩澈的成长环境，担心他多想又补充道：“如果不下狠手，就会有人以为飞哥和嫂子好欺负，这种事会不断发生。”

韩澈点点头没计较大龙的话，又问：“这些人有中途变卦的吗？”

大龙随之点头说：“有狮子大开口的，下场更惨。”

韩澈听后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碾着烟头，直至把烟头摁在土里看不见了。

大龙有些明白过来了，那一通令吴旭震惊，同样令所有人意外的电话，他在自己光头上拍了一巴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吴旭那个狗娘养的要是中途变卦怎么办？”

他掏出另一只手机赶紧给小龙又去了个电话，嘱咐他一定要跟武哥查得细一点，一定要在吴旭拿到钱之前找到线索。

可到目前为止，杨又恩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无从下手不知道从哪突破，此时说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但又不能不说，好像多说几遍找到的线索就会多一点。

大龙说的可能性却是韩澈心里预期到的最好的结果，如果吴旭只是变卦加钱，那在韩澈眼里就等于没有变化。

可他总觉得没有这么容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左手下意识搓着右手手腕上的天珠，大拇指越搓越用力，几乎要喘不上来气的焦躁让他不得不放弃推断，相信毫无根据的直觉。

虽然四下寂静，大龙还是对电话里吼着：“让北边的弟兄也仔细翻，嫂子离沙梁不远，没准儿又恩也在国道附近，让打听打听国道附近的农村。”

这话早在车上时韩飞就交代过了，大龙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小龙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大龙听后烦躁地抓着头皮，面目凶狠说：“他妈的，他要敢玩阴的，直接带人把山头炸了，老子让他有命拿没命花。”

韩澈脑中推测着各种可能性，眼睛低头看手表，快到了约定交赎金的时间了，韩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他刚转身走向副驾驶，听到大龙的话突然扭头看了过去，黑暗中他的视线却冷得天寒地冻，犹如实质。

基于对危险来临的敏锐嗅觉，他在望向大龙的瞬间，那种倾泻而出的攻击性就被大龙捕捉到了。

大龙拿着手机看向韩澈，他以为是他没过大脑的那些话惹怒了韩澈，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韩澈却什么都没说，翻出手机号拨通了电话，对面几乎是铃声刚响就接了起来，先开口道：“喂，澈哥是我，飞哥去找嫂子了。”

韩澈边开车门边问：“李川，帮他的那两个人查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能肯定不是本地的。怎么了澈哥？”李川快速回他。

韩澈没报什么希望的说：“抽空帮我问问飞哥，吴旭有没有亲戚在煤矿上班。”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产五号煤的那个煤矿。”

李川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单凭着记忆茫然的说：“好，我记得以前有，瓦斯爆炸后就没有了。”

韩澈将手机拿开，嘴里喃喃跟着重复“瓦斯爆炸。”

韩澈没再回应，在李川又问了一遍怎么了的时候直接挂断了电话，手里的手机快速转动，时不时磕在膝盖上。

后一步上车的大龙就只听见他说的“瓦斯爆炸”，跟着补充道：“爆炸事故之后，杨总就把煤矿之前的那批人全换了。你觉得跟这事儿有关系么？”

韩澈拿过大龙和华子通话的手机按了静音，随后说，“只是猜测，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说着他拨通了杨昌雄的电话，对远在西宁只能干着急的杨昌雄夫妇说：“叔叔，前几个月的事故伤亡名单能给我么？”没等杨昌雄说话，韩澈又快速补充道，“不，所有五号煤煤场的人员名单，之前的和现在的都要。”杨昌雄快速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他低着头手用力按在内饰板上迅速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既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又害怕自己猜对，两种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博弈。

之前所有的推断，必须有一个百分百确定的前提，那就是吴旭以及他的同伙都是为了钱，他希冀甚至祈求吴旭的目标是单纯的。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乐观到将杨又恩的安全寄托在那两个人跟吴旭的目标是一致的，或者说他不相信他们是一条心。

在他不断问为什么，无数次回想自己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反反复复鬼打墙一样，却始终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跳带来的该死的直觉。

手机突然亮起，不是他在等的杨昌雄，是韩飞。

韩澈接通后直接开了免提，车厢里立刻响起彭冉声嘶力竭的喊声，烟嗓比平时更加嘶哑的喊：“是瓦斯爆炸，肯定跟瓦斯爆炸有关系。吴旭提到了瓦斯爆炸，他问我又又知不知道。”

彭冉的话像悬在头顶的那把铡刀，准确无误的砍在韩澈的颈动脉上，他用力摩挲后颈。听着韩飞和彭冉那边嘈杂的声音，对着后颈重重拍了两掌让自己保持清醒。

韩飞在彭冉呼喊的间隙同样吼着说：“澈，你们守在南湾路口等对方下一步要求，我去截取赎金的人，堵到人或许能问出又又在哪。”

韩澈下意识点头，点完发现自己愚蠢至极，又匆匆嗯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霹雳吧啦的响声，听着应该是什么东西倒了，随后彭冉喘着气说：“取赎金的不是吴旭，应该是绑我的那两个人，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认得他们。”

“小冉，我去我去，你别激动…..”韩飞试图安抚彭冉。

李川下意识就跟着劝说：“嫂子，你去太危险了，我们去吧…..”

“别管我了，我死不了，其他人去找吴旭，他肯定知道又又在哪儿。”彭冉气息不稳，语气却斩钉截铁。

韩飞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彭冉攥着韩飞的胳膊，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说：“小姨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又又不能有事。我没那么脆弱，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是个孬种。”

韩飞在彭冉义无反顾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垂眼将目光放在彭冉的肚子上，神色犹豫，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一边是跟亲妹妹无异的孩子，哪一个有闪失他都会后悔一辈子。

李川等人也跟着安静下来，纷纷看向韩飞，等着大哥下决定。

彭冉鲜少真的跟韩飞动气，更不会在韩飞的兄弟们面前与他起争执，此时却在韩飞的沉默中厉声喝道：“韩飞，我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我也留不住。”

手机相隔的两边，同样的寂静无声，大龙凑近了一些，试图开口劝一劝，毕竟即使彭冉去了可能也是于事无补，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韩澈用手机碰了下他的手背冲他摇头示意。

大龙识趣地闭上了嘴。

接着韩飞说：“李川，让人开车回南湾，我们骑摩托车走。”

听筒里，韩飞、李川、彭冉等人凌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排气声，仅有的宣泄口堆满了情绪。

而车厢里的韩澈和大龙目光注视着那支没有挂断的手机，连个可宣泄的口都找不到。

韩澈一言不发按了挂断键，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与对方约定的时间不到十分钟了，他拿过与华子通话的手机，平静的叫了声华子，传来的只有突突突的还在行驶的摩托声。

韩澈发现自己又在干蠢事了，他将手机扔回给大龙，嘱咐他：“盯着华子把钱送到，在这儿等飞哥，看对方下一步什么要求。”

说着准备开车门，被大龙一把拉住胳膊问：“你去哪儿？”

韩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又又不是嫂子，她等不下去的，不能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分头找吧。”

他从大龙手里抽出胳膊，下车关车门再上自己车戴上耳机打方向盘一气呵成，十五岁飙车的记忆席卷而来，无视了那些血腥的车祸画面，韩澈将油门踩到底，不要命的划破夜色冲了出去。

驾驶座上的大龙忍不住一拳锤在车窗上，锤完嫌不过瘾，两手抱住头，在光头上使劲挠着，气急败坏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来找华子拿赎金的人确实不是吴旭，至少明面上不是。

带走彭冉的两个男人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等在路的尽头，手电筒的光打在华子的脸上拦下了他。随后径直奔向车架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提袋，确认现金没有问题。

其中一人拿起夹在前面的手机放在华子嘴边，又将手里亮着的手机放到他面前，示意他说话，华子看了看对方，又看向手机上的字，畏畏缩缩念了：“哥，钱送到了。嫂子在樊村疗养院。”

刚说完，对面还没来及回话，男人就按住关机键，确认关机后对着树林扔了出去。

他们事先估算好了南湾到疗养院的距离，自信在他们拿到钱顺利出去后人质才会被找到，却无法预测事情在这一刻脱离了原本的计划。

另一人从腰后抽了把水果刀出来靠近华子，华子立刻缩起了脖子，他想弯腰躲开又想起被绑着无法动弹，情急之下哆哆嗦嗦开口求饶：“大哥，我是吴旭表弟，是他让我来的，别杀我。”

男人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水果刀对准吴旭身上的松紧带，利落的将他身上的带子割开，随后拎着他的后领直接将人从车上拽到了地上，抬脚踢了踢他的肩膀嗤之以鼻道：“怪不得，一家子怂货，滚回去报信吧。”

说完直接跨上车，两人开着沙滩车进了沙梁荒草地。

身后，华子双手抱着头浑身颤抖，好半天才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头都不敢回的往林子里跑。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跑，彭冉的平安不仅没让众人松口气，反而越来越心慌。

韩澈踩着油门往市里赶，一晚上的兵荒马乱，才刚刚开始。

杨又恩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她条件反射想伸手摸一摸，却发现手脚无法屈伸。脑中自动浮现出这是哪儿的疑惑。

她边使劲挣脱双手的束缚，边等眼睛适应黑暗，茫然的胡乱动作时，终于将睁眼前的事连上了。

她在追带走彭冉的车结果没追上，颈后突然传来钝痛打得她头晕，然后好像是被马蜂蛰了一口，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手腕随着挣扎痛感越来越明显，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她停下动作，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睫毛向上弯折，异物感让她意识到，不正常的黑暗是因为她的眼睛被蒙了起来，蒙的一丝缝隙都没漏。

手在能活动的范围内摸着，指尖够着搓了搓，感觉像是有些粗糙的布料。

她又试着左右转动了下脑袋，脸颊和颈后接触到的也是布料，所以她应该是被绑在了床上。

这是她醒来后凭借下意识能做的所有事，之后习惯性的想骂句脏话才后知后觉嘴也被封了起来，只是没有眼睛那么严实，能露出呜呜咽咽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