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直视着彭冉的眼睛，话却是对着电话里的韩飞说得，“飞哥我劝你一句，让你的人别白费劲了，找不到的。也别做不该做的事，一边是你老婆孩子，一边是你老婆的妹妹，哦，还是你弟的女朋友，你敢冒这个险吗？”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我要确保她们安全。”韩飞冰冷的声音充满压迫。

“钱拿到手，飞哥直接来接嫂子就行。至于小姨子，等我毫发无损的出了y市，她自己就回去了。”吴旭说完又补充道，“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你信她就平安无事。”

吴旭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砸在彭冉心口，她两手掐在椅背的皮面上暗自用力，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亲眼看见杨又恩追不上车后停下，以为吴旭的目标只是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吴旭还有后手。

看来他们确实小瞧吴旭了，都以为他是一脑子浆糊的草包，没想到他能想出拿杨又恩保命。

如果说彭冉是韩飞的软肋，那么杨又恩就是所有人的牵挂，不论吴旭是计划缜密还是误打误撞，将杨又恩握在手里就是绑住了所有人的手脚。

彭冉紧盯着吴旭的脸，一整个晚上的冷静镇定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她提高声音，确保韩飞在电话里也能听见：“你算盘打错了，在韩飞那，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比什么都要紧。”

吴旭看向突然出声的彭冉，脸色阴沉地说：“按我说的做。”

他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备注是杨总，手机里存的号码太多，他一时想不起来杨总是哪位，看到号码地址显示西宁市，才想起来当初转最后一个煤矿时本想跳过韩飞直接跟买家联系，结果买家听说来意便挂了电话，此后再没联系过。

现在煤矿都转让出去几个月了，对方又打电话过来，还是在这个时间点，吴旭脑中飞速思考缘由，任由手机响了一会儿，在即将自动挂断时，吴旭还是接了起来。

他带着疑惑叫声了：“杨总？”

话音刚落，手机里杨昌雄的骂声即刻传了过来：“狗杂种，我女儿呢？你把他怎么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老子刨了你祖坟。”

吴旭在劈头盖脸的质问中恍惚了一下，手机拿离耳边又确认了一遍对方的电话，是西宁手机号没错。

不同于韩飞从始至终的冷静，远在西宁的杨昌雄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一脚踹倒了卧室的床头柜，被怒吼声吵醒的杨月迷迷糊糊坐起，在杨昌雄的只言片语里全身僵硬，直愣愣地看着杨昌雄。

杨昌雄正骂着吴旭十八辈祖宗，吴旭又将目光移到彭冉身上，看着她强装镇定指甲却将皮椅抠破了，他福至心灵，一连复杂地问杨昌雄：“杨又恩是你女儿？”

他虽然是在问杨昌雄，可语气已经肯定了答案。

杨昌雄的骂声戛然而止。

吴旭握着手机低下头突然笑了，随后肩膀随着笑声发抖，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手撑在身后，笑着看向彭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抖得停不下来。

他那双眯起的眼睛像是毒蛇的芯子紧紧攀附在彭冉脸上，目睹彭冉的脸色变化，她的脸越黑，他的笑声就越大，直至声音在两个人的房间里回荡。

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抬手擦擦眼角，不知是问彭冉还是杨昌雄：“都她妈的蒙我。”

电话里杨昌雄早在他的笑声中怒气更甚，气冲冲说：“我他娘的蒙你什么了？”

而这边的彭冉已经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了，冷着脸没有说话。

吴旭下床走到彭冉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说：“西宁的杨老板，杨总，杨月丈夫，杨又恩她爹，居然是同一个人。不常来y市，由飞哥代理，钱货两讫。好一个钱货两讫，卖我的矿换钱再还钱，左口袋进右口袋，合着好事儿都是你们一家人的。”

彭冉抬头对上吴旭的眼睛，烟嗓压低了仍旧掩盖不住情绪，咬牙切齿说：“矿是你自己要卖的，谁出价高卖给谁也是你说的。买家不问身份卖家不问来由，你自己破坏规矩，还有脸拿自己当受害者。”

“啪”的一声，吴旭毫无征兆给了彭冉一巴掌，直接将彭冉的脸打偏头磕在椅背上。

彭冉被打得头脑发晕，她咬着牙一声没吭，长舒了口气缓解眩晕，随后扭头淡淡看回吴旭。

电话里杨昌雄听到动静，吼道：“吴旭，你他妈要多少钱，我给。”

吴旭舒缓了一下手腕食指点了点彭冉，表情狰狞着说：“行啊，那就再买一个吧，一个矿换一条命。”

杨昌雄说：“煤矿就在那放着谁都拿不走，我兑出去需要时间，你先放人。”

此时的吴旭才是彭冉印象中的他，阴狠毒辣却又沉不住气，笑意达不到眼底的脸活像是粘了一层皮。

吴旭皮笑肉不笑的说：“放人？放啊，沙梁的钱拿到就放，不过只能放一个，先放谁？你们一家人慢慢商量。”

彭冉赶在杨昌雄开口前抢着说：“先放杨又恩。”

她看着吴旭，尽力平缓呼吸说：“她就一个人，我加肚子里的孩子两条命，比她要紧，你不就想要钱么，怎么选有利不用我说吧？”

彭冉的话可以清晰传到杨昌雄那边，他隔着手机吼道：“小冉不要听他的，你们都得平平安安回来。吴旭，现在把人放了，今天一早矿场转给你。”

吴旭不理会杨昌雄，他再笨也不至于信他自投罗网，他没挂断电话，咬着牙吼道：“你们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随后又对着电话说：“按照之前说的，拿到车和现金后来接人，再讨价还价，谁他妈的都别想回去。”

他说完挂了电话直接关机，房间再次归于平静，彭冉尽可能保持冷静，可表情还是没那么从容，脸上的指痕更是清晰可见，垂在肩头的短发有些凌乱，泄露了她的慌乱。

她坐直了些，两只胳膊搭在座椅上支撑着略显疲惫的身体，收敛了眼神里的恨意，用和缓的语气试图说服吴旭。

“吴旭，不管过去有什么误会，那是咱们之间的事，跟又又没关系，她还是个孩子，家里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看过去的情面，看在又又叫你一声旭哥的情面上，别为难她。嫂子求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吴旭面无表情听她说完，再看过去时冷笑一声，重复道：“旭哥？有人真心实意叫过我一声旭哥么？”

另一只手机响了一声，他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二点十分，还来得及。

他靠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彭冉，眼尾高高吊着摸着后颈说：“杨又恩从见我第一面起就没把我放眼里过，好像我给她提鞋都不配，她除了那个韩澈谁都看不上.她跟她妈一样，看人都扬着下巴看，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凤凰呢，原来也是只草鸡。我爸是乞讨要饭的，她爸当年好到哪去了，都是一样的出身，她他妈的有什么看不上我的？她凭什么这么傲？凭你们都宠着惯着么？”

看着吴旭越来越激动，言语中毫不遮掩的愤恨，彭冉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想到她的话起到了反作用，她以为吴旭只是恨韩飞，没想到这才是吴旭心里的刺。

他把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与自卑如影随形，然后将这些愤恨都迁怒到了杨又恩的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他再有钱依旧被人看不起，凭什么杨又恩能被人高看一眼，他问的为什么彭冉没法回答。

一个人为钱为利有所图就有掣肘，可一旦被执念左右，就意味着不可控，彭冉的心越来越乱，她不敢再随意开口，甚至低下头避开了吴旭的目光，以期别再刺激他，也只能祈祷韩飞能尽快找到杨又恩。

手里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或许是没等到吴旭的回复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吴旭接起后率先开口说：“马上。”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吴旭不耐烦地回：“别他妈催了，这就走。”

说完挂了电话，走到文件柜下边打开抽出个工地装行李的大编织袋，一边脱了外套往里塞一边说：“奉劝你老老实实待着，一点四十左右韩飞会来接你。”

他拉好拉链走到彭冉跟前停下，见不得彭冉心里发慌还咬牙坚持的装模作样，他突然幸灾乐祸地问她：“煤矿瓦斯爆炸的事杨又恩知道么？”

彭冉猛然抬起了头，动作大到两手啪的一声拍在了皮椅上。

看到彭冉眼神乱了，吴旭指着彭冉的脸放声大笑，还嫌干笑不过瘾，跳起来在地板上狠狠剁了两下。

他笑还有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笑这些人都是白痴，笑，他也有怜悯他们的一天。

吴旭就那么笑着提起编织袋转身往门口走。

彭冉见他真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显然计划好的，在吴旭的笑声中提高了声音，没头没脑的说：“吴旭，又又晕车，能给她喂颗药么？”

吴旭果然因为彭冉的话笑得更大声了，那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爽朗笑容，他看傻子一样看着彭冉说：“吃什么晕车药，命都他妈的保不住，还晕车。”

说完懒得再跟彭冉纠缠直接甩上门走了。

走廊里的笑声很快消失了，回音却经久不衰地在彭冉耳膜里回荡，紧紧攥着她的脑神经。

等脚步声越来越弱，彭冉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两手重新放回肚子上，习惯性的摸着肚子时才发现两只手抖得手腕都跟着发颤，一瞬间额角的汗就落了下来。

彭冉手压实了肚子，低下头看向凸起的位置说：“宝宝，乖一点，我们没事，小姨也会没事的，一定要保佑小姨平安。”

说到最后，烟嗓越来越哑，压在喉头的哽咽终于忍不住变成了抽泣，彭冉咬着嘴唇不让声音轻易泄露。

凌晨十二点半，远离市区的硬化路上摩托车队的轰隆声响彻山野，紧随其后的越野车呼啸着往南湾滑沙场的方向开去，随后在入口停了下来。

入口分岔路左边往里开是农田，农田深处的农村是吴旭他爸还在的时候给村里统一盖的小别墅，硬化路铺到了家家户户门口。

分岔路右边进去就是南湾滑沙场，而吴旭定的沙梁则沿着南湾滑沙再往里深入，但车只能开到入口，再往里是早年植树造林的成果，车进不去，被人踩出来的路只能容纳两个人左右的宽度。

韩飞从第一辆越野车上下来，跑到第二辆的副驾坐了进去。

第一辆车上的大龙冲后边按了按喇叭，向右打方向盘率先走了。

第二辆车里李川载着韩飞，带着车队向左边岔路口开了进去。

来沙梁的路上，韩飞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定在这里，从地图上看，沙梁虽然有树林挡着，可再往外就是荒漠了，往里走回头路，唯一的路口还是南湾滑沙场。

华子见韩飞看着窗外沉思，手指却烦躁的敲着腿上铺着的地图，指尖始终落在南湾滑沙场。

华子福至心灵，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焦躁的气氛，他战战兢兢开口说：“沙梁离吴旭他爸老家不远。”

韩飞和大龙同时扭头看他，他便身体前倾，抬手往地图上指了指，虽然只是指了个大致方位，但与沙梁离得不仅不近，中间还显示有座山。

大龙拉着脸恐吓他：“你他妈的再瞎指路，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华子被吼得缩着脑袋往后躲。

副驾上的韩飞却没有说话，他将地图扽平，细细看着华子手指过的地方和沙梁的距离。

好一会儿，他回头将地图递向华子，指着那座山的标识问他：“这后边是通的？”

华子赶紧点头，凑近中控的位置说：“那座山上基本都是庄稼地，车过不去，但是人能走。绕过山头就是沙梁后边的荒草地。”

大龙惊讶的往韩飞那看了一眼，见韩飞眼睛还盯着地图，顺着华子的思路单看南湾和农村就像一个桃核，中间扁两头尖，中间离得挺远，首尾确实相连的。

韩飞将地图扔在了内饰板上，两手同时给李川和韩澈打电话。

大龙按照吴旭的要求，将车停在入口，没多久小龙拉着辆沙滩车过来，两人将车上的现金和武哥给的分别绑在摩托车架子上。

小龙将车和现金送过来后就又开车走了，大龙一个人站在车头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视线频频在手机和被车大灯照亮的路之间切换。

在他再次一按亮手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五十了，车灯照亮的路口一辆越野开了过来，是韩澈到了。

没等车停稳，韩澈快速打开副驾驶跳了下来，随后打开后车门将后座的袋子拽了下来，手提袋带子没拿牢，砸到沙土上砸出一个大坑，黄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