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还觉得我该恨的是你吗?我该恨的是给我娘下蛊的人。我该恨他害得我娘无法颐养天年,该恨他让我娘在受尽折磨以后早早离开人世。”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哥。”穆清晟叹息一声,“自己没有本事,却在请求了别人之后,只因没有达到自己心中的期望就指责对方。那是只有不明事理的孩童或者愚昧无知的蠢人才会做的事情。”
“唔……我不是……”
“我知道哥是好意。但人事已尽,生死有命。天意这般,又岂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左右的。”
云平歌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明明是因为你我才会在意这些。如此耿耿于怀,倒显得我多事了。”
穆清晟呵呵一乐,说:“哪怕哥当初将我丢在山下不管不顾,任由那些翼豹将我拆吞入腹,魂归九天。我也只会埋怨自己时运不济罢了。”
“呸呸呸!”云平歌哀怨抬眸,“不许胡乱讲话。”
“哈哈…”
“你还笑!”
“我只是列举一下嘛。”
“也不许!”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看着穆清晟这副笑嘻嘻的不正经模样,云平歌还真是拿他无可奈何。他别扭言道:“……我方才不愿意提起雪果是因为它是我族的圣物之一。”
“那雪果……”
“雪果的确能治世间百病。”
穆清晟惊讶过后还没来得及多问,就听云平歌接着道出后话:“但蛊鬼虫再难炼制也不过百余年间。而冰莲雪果独株生长在灵泉,它的根系需得浸泡在泉眼里五千年才会产出一颗果实。”
穆清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千年?!”
“…其实按照你们人族流逝的时间来算,应该只有五百年而已。”
穆清晟瞪圆了眼。“五百年!那也得历经几辈才能成熟一次啊。”
“应该…是吧。”
云平歌想到人族寿命好像是挺短暂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天山上其实不止其他四族不知道雪果的存在,就连本族的族内,长老们也是想尽办法隐瞒雪果的存在。”
“那……”穆清晟听得专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能由于他好奇得太过明显,云平歌解释道:“以前我贪玩误闯过禁地,摘下一颗雪果。就那一次,长老们都差点要罚我抽尾了。”说着,他低下头对了对指。“抽尾就是斩尾。斩尾在我们狐族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狐妖每次渡尾劫都是意味着新生。斩尾却是要舍弃新生重回到过去。这不仅代表着懦弱,还代表对狐神的大不敬。所以被斩尾的狐狸此后是不被允许再增进修为的。”
“那后来呢?”穆清晟听得专心,有些在意的追问道。
“后来?”
“就是你说差点被罚抽尾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云平歌啊了一声,回想起来:“得亏我不认识雪果不敢乱碰,长老们商议过后就只是小小地惩罚了一下,让我长长记性。”
“……原来是这样。”穆清晟听完后松了口气,安慰他道:“既然雪果如此珍惜,要拿来治疗所有受到蛊鬼侵害的人,充其量也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罢了。再说了尚平仄既然说可以炼制一种专门的药虫出来,说不定方法远不止这一条。”
“这件事回头我会想办法与尚平仄他二人解释清楚的。况且哥刚才不愿说,只是想着我会误会,并不是故意闭口不谈的,对吧?”
“嗯…”云平歌羽睫轻颤,微微点头。
“那就不必再纠结了。他们也会理解的。”穆清晟见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看哥一直魂不守舍的,有点担心。没想到造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自己。以后哥不要顾忌,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就好。藏在心里,当心给憋坏了。”
云平歌眨眨眼。“什么都可以吗?”
“那当然。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嗯!”万里晴空下,云平歌心中一暖,颔首回应道,“谢谢你,小晟。”
之后两人从安家出来又过了几天。穆清晟去找安厍重新商议,几人打算不日之后共同前往煌山。
夜深,将军府内格外寂静。云平歌召来了一只青色的玄灵鸟。
楚元零自从那天与他说过穷奇内丹一事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云平歌担心楚元零重回求安扑了个空。于是写信告知道:阔别数日,元零,天山一切是否安好?你也无恙乎?求安城内出现了第二条蛊鬼。为调查此事我要随小晟离开求安,前往寧州城的天纵派属地。信中不便多言,等事情了结我自会回天山找你,七念。
“去吧。”
云平歌抬手,玄灵鸟的最后一点尾羽没入夜空时,他余光中恰好瞥到院中竟有个人影?
云平歌放眼望去,吹拂的冷风撩起院中人锦缎般的及腰乌发。果然,那人不是穆清晟还能是谁?
穆清晟连声叹气。他最近不知怎的,老是难以入眠。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待在庭院里小酌一番。
“再等等…等等我……”只见穆清晟一会儿饮清酒低喃,一会儿将手指按在石桌上的玉箫上,咕噜滚动。
“怎么还不歇息?”
声音从后传出,穆清晟活像见了鬼般猛然回头。
“…哥?!”他几乎是腾的一下就起身站定,那副模样像极了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
“难怪你这几日精神头总是不足。原来是背着我晚上偷跑出来喝闷酒。”
“咳!”穆清晟呛了一下,“我…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外边夜冷,兄长体寒,怎么能只穿件里衣就出来了。”他连忙给云平歌披上他的外袍,转移话题道。
“喝这么多第二天醒来准要头疼。”云平歌裹紧衣袍,瞥了眼地下的三两酒罐,看向他道,“如果你们此行不顺利怎么办?”
“啊?……哦……你说那个……”突然谈起正事,穆清晟发懵的脑袋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是小公子能成功说服安行忱最好。否则我就只能自己跑去找天衡派的麻烦了。不过是麻烦了些,但既然摸到了殷璋这条线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云平歌随口一问,“那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打算怎么让殷璋开口?”
“干脆直接把那家伙拖出来打一顿,打到服。”穆清晟同样随口一答。
云平歌目瞪口呆:“这样确实省事。”
“是吧。”穆清晟挑了挑眉,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几乎让云平歌认定他这句说的是玩笑之言。
“不管此事有没有孟桦授意,殷璋敢这般肆意招摇,他们天衡派都该想到后果。不过是仗着有皇家撑腰,安稳了太久。此行我就是要过去好好跟他们算算新账旧账。”
穆清晟指节捏得嘎嘣作响。这次要当众揭开某些人捂了多年的遮羞布,他光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会有危险吗?”云平歌担心问道。
“当然——”
“……不会。”
话说一半,月光洒在那人的潋滟明眸里,看得穆清晟瞬间心跳加快了几分。
“那就好。”
云平歌将鬓发拢到耳后,幻成一只雪白小狐的模样,搭踩在穆清晟的肩上。
“凡事不要太冒险,还有哥在呢。”
云平歌尖长的狐嘴轻舔了舔穆清晟的面颊。那湿润的感觉,吓得穆清晟差点跌坐在地。
“哥……哥?!”
穆清晟掌心微烫,他抬手摸了摸被柔软舌尖触碰的那块地方,满眼不可思议。
“你、你…亲……亲…”穆清晟连退了两步,紧张到话也说不清楚。他浑身的肌肤发红,但好在有夜色掩盖,看起来并太明显。
“你不喜欢?”云平歌跳下来看清穆清晟的表情,感到十分疑惑。
难不成人族不兴这样?
可是在他们狐族,不止母亲会这样舔舐自家的狐崽。就连关系亲密的同辈间也会这样传递感情。
“…”穆清晟被问得几乎酒醒了大半,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毕竟他虽然表象上只是被一只小兽给亲了,但……但那实质上可是云平歌本人啊!
不、不行穆清晟…清醒一点,万一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那也太尴尬了。你们现在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想了别想了…穆清晟拍拍自个儿的脸颊疯狂暗示自己。
“…晟……小晟?”
“嗯?啊?”
云平歌唤了好几声才唤回穆清晟。
“莫不是困了?”看他愣愣走神,云平歌关心道,“你还是早些睡吧,这几日都没睡得好不是吗?”
穆清晟正巧打了个呵欠,那困意就像是被云平歌给说来了似的。
“好。”
穆清晟随即点了点头。结果他才刚走了没两步,云平歌就眼睁睁看到他往前倒去。
“小晟——!”
云平歌瞬间化成人形,眼疾手快地拉住穆清晟。
“呼…这么直挺挺的摔下去,傻小子指定要破相。”
云平歌说完的下一秒,穆清晟满身的灵气疯狂涌动外溢,形成了一圈淡色红光将他围住。
“他这是……”云平歌看他始终双眼紧闭,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模样,像是入了魇。
“小晟?小晟醒醒,我…呃!”
云平歌话音未落,穆清晟身上那股强劲的能量在顷刻间暴涨炸开,“轰——”的一声,撞在了云平歌的护体法盾上。
“怎么了!?”
后院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等邱宁烽火急火燎的赶到时,他满院子精心修剪的花柳木枝早已被摧残得不成了样。
“邱将军!小心!”
云平歌情急之下从背后伸出一根狐尾卷起邱宁烽,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拽。
“轰!”
又是一声巨响,二人双双侥幸躲过这遭。
“这…这…”邱宁烽望着巨大的狐尾,震惊到一时竟不知该先从哪边问起。
“小晟要突破了。邱将军,劳烦帮我找一些药材过来!”
“哦……哦!”邱宁烽刚被云平歌放下来,一个没留意,脸上就被气刃割出了一道小口。
“只要这些就够了吗!”邱宁烽到底还是习武之人,云平歌报的那些药材他平时都有多备。
“足够了!”
邱宁烽应下,马不停蹄地去准备。留下来的云平歌仍片刻不敢松懈。他挥动手中术法,一圈淡紫色结界立马拔地而起。
“火雨!”
云平歌吞纳吸气后妖力瞬间暴涨,背后的七尾挨个显现出来。
“起——!”一声令下,结界内的幽蓝狐火细密如雨,纷纷下落,尽数浇在了穆清晟的身上。
不用多时,穆清晟满身的戾焰都消掉了不少。云平歌才终于有机会将他抱回屋内。
“呼…”
窗框被劲风拍得啪啪作响。云平歌将浑身盗汗密流如雨的穆清晟搁置上榻,自己也同样盘膝对坐。
穆清晟居然在破境之前入魇。这意味着他内里紊乱,周身灵气逆流,根本没办法进行自我调节。
云平歌从未试过往凡人身体中注入妖力,不知道他能否承受得住。但现在若不疏导,穆清晟可能连今晚也撑不过。
啧…实在没有办法了。
“先试试再说。”
云平歌不敢再犹豫,果断转动穆清晟背对着自己,往里输送他的纯净法力。
“砰——!”
二力相触,穆清晟蓦地躬身,低头喷出一口黑血。
“小晟放轻松!接纳我的力量,别抵触!”穆清晟额角青筋暴起,云平歌紧咬后槽牙,一遍遍的重复施法。直到他能炼化吸收妖力。
“咳!”
云平歌消耗极快。相对的,穆清晟体内的灵气终于倒转回流,能顺脉往下走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云平歌缓慢收势,一声干涩粗糙的低音开口轻唤,“……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