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从昨晚到现在,她仿佛又死了一次。
大脑浑浊成一团扯不开的泡沫,只能听见裂开那瞬陌生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的在耳廓升升沉沉。
思维的迟钝,让她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想靠过去再听一次。
以此来确认究竟是做梦还是无法承受痛苦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乔落慢慢地挪动视线,慢慢地聚焦在陈川的脸上。
他背对着房间内所有的光,落下的阴影堂而皇之地抹掉了缀在她身上跃窗的幽蓝微亮。
硬朗锋利的眉骨挟着些没睡好的困乏,陈川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温凉,薄薄的唇一张一张合,调子冷冷淡淡。
乔落听不太清,神经鼓动,头疼欲裂。
导致她眼神有点怔怔又有点阴郁地盯着眼前的人。
称不上多良善的长相,却模糊又深刻。
等说完了。
陈川睨她半秒,薄薄的眼皮轻抬了抬,空闲的手臂伸长去捉住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垂眸打量着她手腕上结痂的伤口。
感知到乔落紧随而来的视线,陈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像个失去基础能力的木偶,只会随着主人的摆布变动。
静一秒,他嗤笑了声,拎住她的手腕晃晃。
“真服了啊,你这口利牙不找个地方磨磨就痒得慌是不是?”
莫名地他被咬的地方蹭到衣服也怪疼的,难得生出几分郁闷,声线愈发低沉。
“咬我就算了,对自己怎么也这么舍得?”
细弱的手腕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连一丝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陈川极其短促地顿了顿。
放在昨晚之前,乔落肯定一手甩开他,顺带报复性的啃他一口。
而现在,她看着他。
那双眼在动,偏差的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潭,放弃挣扎,任其下限。
刻在她骨子里的韧性正在减退,逐渐展露衰败的迹象。
看不到生的希望。
如同窗外不知疲倦的寒分大雪。
他不再说话,乔落更不会说话,乌黑的眼睛无神又阴沉地盯着他。
这么无声无息地对峙几秒。
乔落睫毛微动,往下滑,落到了陈川的胸肌处,幽冷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地试图去窥视胸骨下跳动的鲜活心脏。
讲真的,陈川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了秒,手指用了点劲儿抬高她的下巴。
“差不多得了,再啃这收费。”
无人回应,稀薄的呼吸在乔落鼻间流转。
-
陈川松开手,站起身,眉梢碰到光,他低头垂颈,居高临下地看她。
从兜里掏出烟盒,就剩下一根了。
他倒出来在盒子上磕了磕塞进嘴里,没点,就用牙咬住烟蒂。
“哑巴了?”
淡淡的三个字落在安静的空间,乔落眼皮掀开一些往上扬。
陈川对上她半死不活的表情,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侧身拿开椅子上的毯子叠好放在边上,又把椅子捞到近处坐下。
坐一晚上,他腰酸背痛,抬起手按了按脖子,不紧不慢地说。
“聊聊吗。”
“……”沉默了十多分钟。
陈川没打算再开口,他把烟别在耳后,随意地支起腿,拉开抽屉拿了乔落的头疼药。
出去倒完水进来,陈川把她扶起来,“乔落,疼要喊,喊了自己才知道,喊了你才能继续走。”
乔落眼皮降了降,吞药喝水,木然的动作毫无起伏的表情。
她不理他,只是固执地往门口望。
地上被收拾过了,空气中没有味道。
县城在半苏醒的边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可她脑海是浑浊的,思维是迟缓的。
有什么东西从昨晚到现在都缠绕着她,难闻的、酸臭的、刺鼻的、温热的、潮湿的。
它们溶成一体,不分你我,一点一点拖着她残缺的身躯下坠。
耳鸣阵阵地袭来,她弓起背咳嗽。
陈川遮住她的眼,边给她拍背,“缓缓,慢慢来。”
“你又不是我,”她抬起头,眼睛通红,眼泪逼近在眼眶却不肯流下,是挤出来的声音,“我也不是你。”
嘶哑的嗓音。
没等听陈川在说什么,她耳朵内的鸣音闹得沸反盈天,混乱无比。
不由地抬起手捂住耳朵。
“好吵,太吵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整个人都冒出点神经质的惶恐。
陈川动作一滞,表情变了变,倾下身,靠得极近才勉强听清楚,不敢轻举妄动,悄无声息地倒出小白瓶里的药预备好。
他手覆盖在她手面上,正经了神色,低声问:“哪吵?”
乔落望着他,脸色白得极近透明。
也不说话了,只是越靠越近,陈川没动。
他不清楚她想要什么,怎么了,干脆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状态。
乔落垂下了手臂,侧过头趴在他胸口。
陈川表情难得僵住,不太懂几个意思的胡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耳根子不正常的发烧。
是这个心跳声。
乔落确认了。
她没疯。
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耳鸣稍退了些,她压住自我厌恶诞生的恶心,身体内细微尖锐的疼,微仰起头,抬手摸住陈川耳后的烟。
她后移,伸手,“打火机。”
空气静止,光亮堂些许,陈川眼皮半垂,直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在手里抛起又接住,神情难辨喜怒。
半晌,他问她:“你会?”
“不会,”乔落接住半空中的打火机,动作生疏地按开火,声音有点抖,喉口干涩,字眼发哑,“不都说烟赛神仙能缓疼。”
她浑身的神经都在犯疼,不做点什么怕要继续丑态百出。
那不如让她死了干脆。
一了百了。
没吸过,乔落点烟都笨拙,被窜进口的浓烈烟雾呛了喉咙。
闷咳几声,口中的烟被拿走。
她瞅过去,眼睛愈来愈的红,仿若哭过许久,却并没有,依旧失神阴寒,好像没什么看清的必要。
只剩下举步维艰的硬抗。
陈川没出声,保持着安静。
某刻,乔落的瞳孔开始凝聚在一处,视野的摆动有了准确方向。
全都在他身上。
“给我,”她耐心不足地说。
短短几秒,两个人谁都不让谁,像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陈川在看她的生气。
而她在看他手中的烟。
陈川摩挲一下烟蒂口,掸掉积攒一截的烟灰,含进嘴里抽。
“这烟不好吸,我去给你拿个别的,”他语气不急不躁。
人都要发泄。
想做点什么都正常。
他只怕她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躺在那。
-
在等陈川回来的那会儿,乔落有些急躁地咬了几下手指,偏头看见桌子上放好的药。
她什么都没说,动作急促地抓起来就吞下去。
又酸又涩的味道在食道化开。
反而冲散了翻涌的恶心和让她想尖叫、思绪飘散的刺骨的疼感。
今天是大年初一。
早上吃完饭各家各户会放炮,所以没安静多久的县城再次陷入了喧嚷状态。
由远及近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地炸开。
陈川在外头跟宋书梅低声说话的声被淹没,乔落静静望着门。
压制住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的疯狂。
片刻,门开了,陈川叼着烟进来,散漫地瞥她眼关上了门。
“抽一根,”他呼出口白烟,没第一时间给她,而是平静地继续,“然后告诉我,怎么能让你好受。”
烟丝在暗光出燃烧的火光灼眼,陈川拆开烟盒外的塑封,利落的拽开纸包,将烟朝向她翻,声音和目光一样从容。
“想好了吗?”
他还咬着烟,声音随性含糊,但不会听不清。
乔落一时间没动,不由得在繁杂的心中扒出一个区域骂他无耻、趁火打劫。
“给你三秒机会。”
陈川掐灭嘴里的烟,放下烟盒,起身去开了一半的窗。
光浮在他身后,乔落半暴露在新鲜空气中,她投过去一个极浅的余光。
太浅了,只余下模糊的光影,拉长,变成了陈川。
迫不及待的寒风不懂客气二字,只会张牙舞爪地袭卷每一个可到的角落。
风一吹,乔落反而清醒了不少。
烟味在屋子里的乱窜,她默认了。
陈川没过来,也没有打断她,只是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等她点燃了烟,灰白烟雾蒸腾升起与冷气流接了个不入流的吻。
陈川过去坐下。
对望良久,雾气朦胧。
他瞧着被风吹得飞起的头发几秒,找皮筋给乔落扎了个低马尾,冷嘲的声和风一样猛烈地砸下来,“乔落,这世界上最不划算的就是折磨自己。”
“可以换个角度想,你还有人可以折磨。那些没人可折磨,只剩恨怨的人才可怜。”
“所以别折磨自己了,折磨别人吧。”
乔落不熟练地吐出烟雾,药劲让她浑浑噩噩不再明了地沉浸在痛苦。
飘荡在半空不知往哪搁。
她微仰些脖颈,黑沉沉的眸冷着看他,似乎是听到一个极大的好笑故事一样反问他。
“我能折磨谁?”
父母皆亡,血亲不认。
她在偌大的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可怨恨的人,除了她本身外。
陈川嘴角一掀,拿起被子上的烟盒倒一根咬嘴里点上火,浮光下的眼皮抬高,将她融进去,攥紧。
“我啊。”
他调子不高,可能挡不住她背后潲来的那股不知轻重的风。
可乔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盯着他,默不作声,陈川一样。
呛人的烟雾充斥整个房间,糊住两人之间,像只落败的残蛾。
药彻底生效,容不得人类半点的贪婪绝望,乔落意识渐渐白化。
她望着天花板,深深地望,最后望到了那个站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姑娘,台下是为她拍照的父亲,捧着鲜花的母亲。
他们看过来,冲她笑。
乔落不觉得惊悚可怖,只是想哭。
台上的姑娘优雅地鞠躬,掌声雷动不断。
她抬起头往前看,立在聚光灯下与她沉默对视,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是深知你我将不再相见。
手指间的烟燃尽熄灭,世界掉入寂静。
在马上十七岁的那个冰冷末冬,乔落又死了一次又硬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