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当离开洗手间那个稍显逼仄的环境,碰到客厅的光晕,乔落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
够了。
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瞧见。
难堪、羞耻什么的,通通咽下去就好了。
她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强迫自己呼吸顺畅,不露怯。
可身下那个潮热的温度似乎还在。
正在一刻不停地烫着她的皮肤,烧着她的骨头,像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钝刀子,不停地砍磨着她的神经末梢。
这感觉,冰冷瘆人,没完没了,刺激的乔落胃里不停翻滚,细微的疼从各处漫上来。
脑中乱七八糟的画面胡乱地参杂。
真的更想吐了。
窗外炮竹声还没消停的趋势,玻璃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雾,乔落低垂着脖颈,竭力克制着那股子难受的恶心。
原来光是见到普通的光就这么疼。
她下巴微颤,耳膜嗡鸣不止。
徐美好注意到她肩膀的抖动,脚步加快,正打算和陈川交接。
轮椅上的女孩身体忽然一侧,趴在把手上开始干呕。
陈川一直没过多进入她的视线,就怕她应激,速度快的捞起地上的垃圾桶放在乔落头下,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脊背上。
乔落将晚上吃的饺子吐的一干二净,脑袋懵沉得不行,视线泛起雾蒙雾的模糊,呼吸间都是食物在胃里发酵后的难闻气味。
她透过水雾盯着地面、垃圾桶边沿溅上的米白肉色的呕吐物,甚至陈川的衣袖上,鞋面上,整个人被吓到一样往后蜷缩。
“美好姐,”陈川按住她的肩,避免人从轮椅上滚下去,发声时带着几分绷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徐美好知道乔落自尊心强。
接连两次,不敢想她得多崩溃。
徐美好拎起垃圾桶往外,脚步不敢停,轻轻地关上门,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幽暗不明的灯光点燃外套里的烟。
听到客厅动静的宋书梅也没出来。
她慢慢关紧门缝,摸了把眼角的眼泪,难受地吐出来一口闷气,把亮着的灯全关了。
-
客厅安静了三四分钟,陈川一动不敢动,仔细观察如同惊弓之鸟的女孩。
这个状态比在广港他见到她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房间内只开了夜灯,客厅的光照不透的暗,乔落大半身子都匿在阴影处,呼吸声粗重,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仿佛渗入她的身体,让她如同置身阴沟里的人一般见不得任何,再也不配触碰耀眼的光,只配呆在昏暗发臭的地沟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望着身体和灵魂的日渐腐烂,沉默无言地走完这一生。
她快要崩溃,慢慢、颤抖着伸出藏起来的手,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低鸣,急切地用力地去蹭陈川袖子上的痕迹。
擦不掉。
越晕越大。
像她岌岌可危的身躯。
像她破败不堪的内心。
陈川没敢动,轻唤了几声乔落的名字。
她听不见,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伴随她迫切地呼吸和嗓子眼里发不出大声的呜咽。
陈川漆黑的眼里微颤,再开口嗓子哑透了,声音稍大些,字字低沉:“乔落,衣服扔到水洗干净就行,垃圾倒掉就可以,地面拖干净就好,窗户打开味道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太大了,乔落手肘撞到门框,麻骨让她的动作滞慢片刻。
陈川趁机攥住她的手臂,单手扯掉身上的毛衣在地上狠抓着擦过,朝远点的地方扔出去。
“你看,很简单的,”他放缓声,慢慢地把她带到怀里,“乔落,我现在抱你去床上,然后我会打开窗,相信我,不到两分钟就没味道了。”
烟味浓稠的涌入呼吸。
驱散见缝插针的臭味儿。
乔落咬破了下唇,血腥味一点一点诞开,身体腾空起来。
她紧紧地抓住陈川肩上的白T,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脖子僵硬地低垂,发丝盖住了整张脸,只有手在不断地收紧。
停在床边,陈川停下来,没立刻把她放下去,而是慢声说:“乔落,我把你放下去。”
下巴处毛茸茸的脑袋蹭到脖侧,发热急促的呼吸窜在皮肤上。
陈川眼皮半垂,薄薄的唇角抿直。
约莫两分钟过去,肩上的力度一点点减小,最后松开,他俯下身把人轻放到床上,转身去处理了门口的呕吐物又去关门,拉开一寸窗户,让冷空气吹进来,才走回床边,捞起厚外套搭在乔落的肩头,身更潲低些,看了眼她藏起来的表情。
暗光被隔离,她依旧面无表情。
但睫毛濡湿成捋,下唇被咬得不轻,血红的水色晕染出。
陈川眼里滚起波澜,烟瘾犯了。
他抬手摁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按揉两下,温着调子:“好了,松开,别咬了。”
他等了两秒,乔落跟没听见一样,死死咬着没松口的意思,只好改为卡住两侧脸颊的肉,用了点巧劲,逼迫她松开牙。
这一下,乔落倏尔抬起头,双眸都被红充斥,水色越拒越深。
陈川对上这么一双情绪复杂到极点的痛苦眸子,稍顿点,淡冷的眸子穿过凉薄的空气,手松开了乔落的脸颊。
“我不掐你,你再咬下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陈川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被巨大的力道扑倒。
他双手及时护住扑过来的人,身体撞到地上,发出沉重的闷音,“我操……”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碰地,陈川被磕得眼冒金星,确认乔落没事,抬起手臂挡住眼皮,疼出来的泪花子憋回去,半晌没缓过来。
“靠……”
陈川头没晕过来,胸肌被狠狠咬住,挡眼的手本能地挪到乔落的脑后,压不住的一句粗□□出来。
“你他妈真属狗啊!”
下意识地那巴掌没下去,他卡停在半空中。
乔落放缓了牙关。
她趴在他身上,抖动着肩膀,胸口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一片。
陈川手慢慢地落下,覆盖在她的脑后,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夜灯掠过的痕迹浅薄而粗糙,照不到什么地方,遮不住什么暗。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落没了动静。
陈川用手狠搓两把头发,被这出闹得人都疲乏了。
半天,他嘴角微微扬了点,低哑地淡嗤出声。
“乔落,你可真行啊,小疯狗似的折腾完就呼呼大睡了?”
没人回应。
只有不算平稳的呼吸。
算了。
睡吧。
-
折腾大半天。
炮声都快消弭在深重的雪夜,陈川拉住被子给乔落盖好。
他蹲在床边,掸了掸手中的烟灰,眼皮塌蒙着瞅着睡不安稳的乔落。
桌子上摆着药,热水的蒸汽徐徐升起。
今晚没打算回房间休息,陈川去外面清理了地上的毛衣,拉开冰箱,拿了瓶冰啤,修长的手指握住浓绿色的玻璃瓶身,有力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顺着手背凸起,动作随意地将瓶盖在桌子沿磕了下。
砰声,盖子蹦飞。
他对瓶喝了半瓶,低头觑眼胸口的红痕,薄暗的光映在流畅分明的轮廓上,迎光的半边眉眼意味不明,冷冷地静了片刻,又骂了句“操。”
空瓶子扔到厨房边角处的袋子里,攒着等陈瑜去卖给收废品的换钱。
陈川去洗手间,撩起衣服,盯着镜子里胸肌上的牙印,浑身懒洋洋地没什么劲儿,摸了蹭薄薄的药膏,以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利索拉下衣服。
有一说一,还挺疼。
只能又去找了一个大创可贴贴上。
弄完这一切,陈川拿着药给乔落腕上,腿上都上好药,等洗完手,靠在乔落房间的窗口,低头点上根烟,薄荷味儿。
没那么浓烈。
雾气有种淡淡的凉感。
等吸了两三根,他去外头搬把大椅子,找条厚毛毯披着,双腿敞开,姿势慵懒地坐在那,一片安静中,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孩。
“皱这么紧,在做什么坏梦呢。”
他身体往前些,伸手轻摁住她眉心,揉开。
“做个好梦吧。”
-
说不清为什么能睡过去,那瞬间,乔落只感到只有精疲力尽的无力。
她做了很多梦,分不清楚真实还是虚假。
意识浑浑噩噩地想醒醒不过来,等她挣脱束缚,睁开眼望着房间内茫茫的浓蓝。
大脑迟缓片刻,沉寂的记忆轻易而举地占据苏醒的思绪。
无法抵抗的自我厌恶顺着尾椎爬上来。
冷了她一身汗。
“醒了?”
一道洇着凉的嗓音飘来。
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声音。
乔落慢慢侧过头,除去脑海中那些她难以接受的画面外,最后的定格,让她的眼神缓缓从他浸满睡意的冷淡脸上挪到胸口位置。
下秒,匆匆移开。
抿了抿唇,乔落苍白着一张脸对上陈川湿冷的目光。
他两脚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头发微乱,不显得邋遢,反而多了几分难掩的痞气,双腿随性地往外敞放着,唇边叼着一根未点的烟。
他牙齿咬住烟,没什么情绪地再次开口:“别耍赖。”
乔落鬓角的神经跳动,微弱的疼痛蔓延,是没睡好觉和压力过大引起的偏头痛。
这让她反应慢的微怔两秒,皮下万般滋味暗涌,脸上冷着,眼神晦暗地盯着光线不明处的人。
打火机在他手心被扔来扔去。
“看够了么?这样更清晰吧?”陈川往前倾,低着头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自言自语似的说,“怎么有人牙口长那么好呢。”
乔落:“……”
她闷不吭声,昨夜身体内掀起的巨大波澜还没平息下来,记忆愈发的深刻。
恍惚间,她想起那会儿为什么睡过去。
因为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