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承再三跟大林强调两人认识,并不是一时的见色起意或者要去开房后,大林才一步三回头地独自去了学校礼堂。
伏苓好笑地看着程承:“你不去礼堂吗?”
她的手被程承紧紧握着,汗水浸透了两人的手心。
程承垂眸看她,弯弯嘴角:“之前去肯定没什么,现在记忆恢复了,再去礼堂看他们歌颂我们有点尴尬。还是不去了。”
他将指尖挤入伏苓的指缝,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行吧。”伏苓耸耸肩,“这戒指你收着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试图把两人交握着的手抽出来那戒指,却没挣得动。
程承凑近了她一些,轻声请求:“不想松开。”
语气跟小猫撒娇似的,伏苓没受得住,偏头笑了一声:“嗯呢,我拿个戒指的时间也不给啊?”
程承笑着将她拉近了些,两人缓缓走在林荫小道上:“你留着吧。”
他侧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伏苓,认真道:“残留在戒指上,我那八年对母亲的思念,早就湮没在这三百五十七年里了。”
“这么确信我想你想了三百多年?”伏苓笑着说。
“嗯,但是——”程承垂着眸,眼眶微微泛红:“我又害怕真的是。”
他抬眼,已经湿润的眸子认真地对上伏苓的眼睛:“对不起。这么多年,你过得——”
他忽地一顿。
后面的那句“好吗”哽在喉间。
怎么可能会好呢?
他唇瓣微微颤抖,尽力抑制着喉间的哽咽:“……可以,说说这些年的事情吗?”
“可以啊。”伏苓没怎么在意,她目光瞥向前方的学校大门,问道:“不过你要去哪?”
“地下之城,”程承说,“这些年,你应该都待在那里吧。”
最后那句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好吧。”伏苓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看看你现在的宿舍,或者见见家长什么的。”
程承一愣,小声说:“会见的,但是现在我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会,等之后再回去,可以吗?”
“行啊。”伏苓说。
两人忽地沉默下来,伏苓沉吟几秒:“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啊……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思索了片刻,缓缓道:“那就从灾难结束之后吧。我将大部分能量和血肉都还给了大家,但在剥夺与归还的过程中依旧损耗了很多生命力,所以当时的大家都活的不长。”
“第一个去世的是游寂。”伏苓说,“结束后不到两年,他就去世了,有一段时间我很消沉,在地下之城里面闷了很长时间,但幸好,没错过他的最后一面。他没什么亲人,是我送走他的,还有楚河他们。”
程承轻轻地摩挲着她略显冰凉的手心。
“虽然游寂这人吧,没什么道德,但在末世里的那套规则,确实救下了很多丰镐的百姓。”伏苓笑着将两人的手握紧,“当时的葬礼上,很多百姓都自发前来哭丧,很壮观,后悔没录下来给你看看。”
程承笑出了声。
伏苓也笑了,她笑了几瞬,又觉得眼眶酸涩:“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这人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伏苓,你要好好的。’”
“我当时就笑了。再怎么不好,也算是好的。”伏苓轻声道,“后来我跟楚河他们待了一段时间,然后秦晚就去世了。”
程承心脏轻轻一抽。
伏苓轻描淡写道:“也是我送的她。当时冯辉自己苦着一张脸,还讲冷笑话逗我,真是离谱。”
程承红着眼睛,笑问:“什么笑话?”
“他说,”伏苓自己先笑了,“旺旺雪饼热了就会变成旺旺掀被。”
程承笑得肩膀直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伏苓的肩窝。
伏苓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继续道:“冯辉也走得早,当年能量汇聚的时候,金城的几个人为了拦住感染者离开了无人机的保护区,我接连送走了好几个人,小水的妈妈也很快离世了,不过那个时候小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的肩窝里。伏苓轻轻揉捏着程承的后脖颈:“哭了?”
程承抽了抽鼻子,抬起头偏过去不给她看,闷闷地说:“没有。”
“好吧。”伏苓又笑,“我想想,之后去世的应该是再一程,那时候郭叔已经离世了,他的朋友为他举办的葬礼。再后来是谢增,我没敢去,站在角落里送走了他。”
程承又用红彤彤的眼睛看她:“因为随安吗?”
伏苓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我是怕见到她,怕她又想起不好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敢见她。谢增也是,我也怕看到他,军区高层的人都知道这场灾难的原因,他也知道。他跟随安一样,不会怪我,但我还是怕。”
她平静的语气终于多出来些许凝滞:“但我又觉得,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心结,就不跟他们见面吧?所以我尝试过去找随安,但……”
她自嘲地笑:“临到阵前,我又逃了。”
程承咬着唇,泪水滴落下来,他笑着调侃:“这不像你。”
“是啊,我也觉得。”伏苓看着他,伸手帮他把眼泪擦去,“因为那瓶药水,随安活的时间比大部分要长,是军区最核心的高层之一。在此期间,方休和楚河相继离世。”
“他们仨都是名声很大的英雄,葬礼人很多。”伏苓无奈地笑了,“我在角落里走完了流程,最后也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
“你也是名声很大的英雄。”程承说。
伏苓看着他笑:“如果大家知道灾难的真相,我就不是英雄了。”
“不是的。”程承摇头,坚定道:“你是这场灾难中最特殊的人,像楚河他们这种聪明人,肯定早就猜到你跟雨灾有着密切的联系了,但他们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不是吗?”
伏苓愣了一下,喃喃:“是吗。”
两人走走停停,很快到了地下之城。
离Z大很近,近到程承一路上都在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到处走走早些遇到伏苓。
伏苓轻轻哼笑一声,推开了门:“放心,就算你一天在这逛一百次都见不到我。我不出门的。”
这里还是原本的模样。
伏苓体内残存的能量还能勉强再使用些许异能,将之前的小木屋入口和地下之城放进了异空间内。
伏苓解释:“要是一动不动,早就被说成违章建筑给拆了。”
小小的花圃里,秋英长成一片。
程承看着它们出神:“居然还活着……”
伏苓笑他:“嗯呢,方休之前还常来浇浇水铲铲土什么的,后来我就一个人照顾它们。”
天花板上的眼球缓缓下降,眨巴着眼睛看着程承。
程承挥了挥手:“嗨~”
眼球弯着眼皮晃了晃,算是打过招呼了。
“进来吗?”伏苓推开了那间熟悉的小木屋,转头看他。
“来了。”程承快步上前。
屋内还是之前的陈设,没什么变化,看上去,伏苓也不常在屋子里待着。
他坐在了曾经坐过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伏苓的背影。
伏苓倒了杯茶,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三百年的老茶,能喝吗?”
两人对视,半晌后各自笑出了声。
程承笑着说:“应该是不能了。”
“那完了。”伏苓将茶杯拍在茶几上,“没东西招待你,怎么办呢?”
程承安静地看着她,轻轻摇头:“不用招待。”
伏苓抬眼看他。
那双依旧漂亮的黑眸中,藏了太多太多她看不起道不明的情绪。
曾经她总觉得这双眼睛像一口深潭,如今却只像一坛酿了多年的陈酒。
内里的情绪太深太重,伏苓有些受不了了,抬手遮住他的眸子:“别看了。”
程承覆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他抖着睫毛,轻声说:“对不起。”
伏苓呼吸颤了几分,她扯了扯唇角:“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不够的,”他摇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串,他唇瓣贴着手心,说话时的呼吸都尽数喷洒在手心上,“怎么说……都不够的。”
他又将手指挤入伏苓的指缝,凑上去,吻住了她的唇瓣。
不是满含欲望的深吻,不是充满□□的前戏,只是轻轻的唇瓣贴着唇瓣,像两头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
他握紧伏苓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泪水打湿了指腹,他的唇瓣缓缓移到了眼泪落下的地方。
咸的。
也可能是苦的。
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狡黠跳脱的姑娘,终于在数百年的蹉跎中染尽苦楚。
他也忍不住哭,泪水跟指腹上的那滴泪混在一起。
手掌穿过伏苓的发丝,摁在她的后颈。
他将自己心疼得快要疯掉的女孩抱在怀里。
-
“那个……”血兔的声音突然出现,“虽然我不是很想打扰你们,但是,外面有人来了。”
程承松开伏苓,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缠绕。他轻轻抚了扶伏苓的脸颊,又缠绵地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之后才瞥了血兔一眼。
血兔抖了两下,默默地开始藏它的兔头。
急,碰到抛弃了的前任主人怎么办?
伏苓缓了缓情绪,挥手打开屏幕,露出了外面的场景。
祝无忧探头探脑:“诶,我记得是在这啊。”
身后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一言不发,一身黑的女孩带着压得极低的鸭舌帽,看不清容貌。
但伏苓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
她抿了抿唇,打开了三人面前的门。
祝无忧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门惊喜地叫了一声:“你看你看,我就说我没找错吧!”
林随安没有回话,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林随遇抱着臂笑了一声:“嗯嗯嗯,真厉害。”
祝无忧白了他一眼,又小声问道:“随安怎么了?你又惹她不高兴了吗?”
林随遇的笑容淡下去,他摇摇头:“没有。”
伏苓缓缓走出屋子,站在门口看着几人进来。
祝无忧隔老远看到她,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哭着跑过去:“伏苓呜呜呜!”
但她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林随安大步跨到伏苓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拳头高高举起。
祝无忧傻在原地:“诶……别,别打架啊……”
伏苓安静地看着藏在鸭舌帽下的那双眼睛。
林随安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手臂不知是因为发力还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伏苓,你真没良心。”
伏苓轻声道:“抱歉。”
“别跟我说抱歉。”林随安狠狠地将拳头甩下,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你是人吗?说想要一个人待着,你就一声不吭地几十年没见我,你知道我——”
她哽咽着,抬手狠狠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颤抖着说:“我去过丰镐,去过梁州,荥城、金城我都去了,我还去临安找到了方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你。你真是个混蛋,你不愿意见我。”
最后那句话,她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林随遇深呼吸,看向伏苓:“抱歉,是我的错。我早该告诉随安药水的事情的。”
“你给我闭嘴!”林随安又指着林随遇骂,“你也是混蛋,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好玩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崩溃多绝望?!”
林随遇摸了摸鼻子,小声:“对不起。”
祝无忧缩着脖子:“我也要被骂吗……”
林随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微微顿住。
伏苓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微微哽咽:“抱歉,是我……死脑筋了,我太胆小了。”
林随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抱住伏苓的腰身,哭着说:“你知道我那么多年有多想你多害怕吗?你怎么舍得……”
看着两人哭得起劲,祝无忧也哭唧唧地拱到了两人中间:“我也想你们。”
程承叹了口气,跟林随遇对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