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小五摸了摸他发凉的脚,便执意要他穿上一双绒毛袜子。
看着脚上很是显眼的红色毛绒袜子,瞿风眠迅速地把脚缩进了被子里边儿,才没让进来查房的护士给看到。等到护士查完房出去之后,瞿风眠才又把脚伸出来,用脚尖蹭了蹭小五的脊背,不满的撇了撇嘴:“你为什么要给我穿红色的袜子啊,看着好丑。”
小五回过身子握住瞿风眠不安分的脚,给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我去买的时候,那家店里只剩红色袜子了。风眠哥,今天你将就一下吧,明天我去买新袜子给你换了,成不?”
“好了好了,我要再说些什么,倒显得我小气了。”瞿风眠笑着摆了摆手。
小五把被子往上掖了掖,把瞿风眠的脖子也护住,只让他露出一个脑袋。
“你干嘛,把我捂这么严实。”
“明天就要化疗了,你今晚可不能着凉感冒了。”小五一脸严肃地说道。
“哦,知道了。”瞿风眠便是又把身子往被子里挪了挪,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小五眨巴着。
或许用可爱这个词来描述瞿风眠有些不太合适,可在小五的词语储备里,也只能用可爱这个词语来描述朝自己眨巴着眼睛的瞿风眠了。他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瞿风眠的鬓角,同他说话的语气也顿时软得不像话:“明天就做化疗了,风眠哥现在紧张吗?”
瞿风眠摇了摇头,“其实没太大感觉,之前也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现在已经适应了。”
不知怎的,瞿风眠总觉着小五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肩膀不明显地垂了下去,隐约透露出一点失落的意味。
“那——”小五顿了一下,很快转变了语气,“那就好,我就不打扰风眠了,你今晚就安安心心地睡一觉,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瞿风眠嗯了一声。
小五身形晃动了一下,并不急着离开瞿风眠的床铺,接着补充道:“我今晚就睡在旁边空出来的病房里,有情况我很快就能过来的。”
瞿风眠沉默了几秒,似是终于咂摸出小五话语里面夹杂的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失落情绪,便是从床上直起身子,从身后环抱住了小五,“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所以——小五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着我?”
这次的肩膀才是彻彻底底地松了下去,小五说了个好字。
小五本来是打算就趴在桌子上,拿一条毛毯凑合着睡的。但瞿风眠觉着他工作了一天,已经很劳累,便让他上床和自己一起睡。
“不行,万一压到你怎么办?”小五回绝道。
瞿风眠把被子敞开着,“我又不是脆薄饼,还能一压就碎了——你快上来吧,不然就这么看着你别扭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我能心安理得的睡得着?不是说好了今晚陪着我的么?“
被瞿风眠这么一说,小五拉拢下脑袋,以表顺从,把外套脱了挂在椅子上,躺在了瞿风眠给他挪出的床位上。
棉线被往下拽着,房间里的光线条顿时被收束进玻璃灯盏中,释放出深沉的漆黑。
一片漆黑之中,瞿风眠挪动着身子,把瘦小的身躯挤进了小五温暖结实的怀抱之中。小五只是虚虚地回抱住瞿风眠,他知道瞿风眠身上的淤青红痕很多,只是身子与贴着棉花的硬邦床板稍微擦几下都会疼得蹙起眉头的程度,所以他不敢用力去触碰瞿风眠。
“你腹部的肌肉怎么比之前还健硕了。”瞿风眠的手闲不住,捏了捏小五的肚子。
“可能是这段时间搬的轮胎有点多了,变相锻炼了身体?”
“你的怀抱也好温暖,跟个小暖炉似的。”瞿风眠的脸在小五的胸膛处蹭了蹭。
“风眠哥喜欢的话,尽管一直靠着好了。”小五低下头,在瞿风眠的额头落下了很轻一吻,“快闭眼睡觉吧。”
因为身旁有小五陪伴,他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自然醒来之时,身旁早已不见小五得身影,瞿风眠摸了摸一旁的床面,是冰凉的——看来小五醒得很早就离开了。
护士进来检查了一下瞿风眠的身体状况,“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瞿风眠说道,“除了些老毛病之外,身体状况我感觉还挺好的。”
“心情状况怎么样?”护士说话很温柔,“做手术前保持一个良好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也挺好的。”瞿风眠如常地回答着。
护士走之后不久,小五就提着早餐进到了病房。因为压要做化疗的缘故,小五只让瞿风眠喝了几口淡粥。
“等你化疗完病情好转了,我马上就给你做大餐。”小五说道。
瞿风眠依旧是笑着说了个好字,接着便是安静的喝着清粥。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鼓舞着他,让他振作起来去同疾病做抗争,相信手术过后他的身体状况一定会好转的。
但也只有瞿风眠自己能够切确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时时刻刻的变化。沾染了疾病的躯体犹如一株干涸沙漠里的植物,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枯竭下去,最后干瘪着、被风揉搓得破碎着。
在黑沉寂静的夜里,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缓慢且沉默地放慢跃动的频率,聆听着血液在纤薄血管里顿涩的流动与淤积,最后堆积成一团粘稠的显露在惨败皮肤之下的脓团。
一株没了根基的植物,又怎能在干涸的沙漠里起死回生呢?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他自己明白,医生护士明白,而小五自然也明白。所谓的化疗手术,不过是是给彼此寻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罢了,毕竟,世界上哪能有这么多奇迹呢?
瞿风眠进入手术室后,小五又蹲在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他的脊背贴着在秋日里愈发冰凉的瓷砖。眼神也开始涣散着地盯着地面的缝隙出神,只有这样分散着注意力,时间的分秒流逝感才会被削弱,心里的惶恐不安也才会被淡化。
第一次化疗结束得很快,瞿风眠出了手术室之后便被推回了原来的病房。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瞿风眠的脸色愈发惨败,嘴唇也干瘪得很严重,额间也还在冒着虚汗,小五心疼的蹙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细密汗水。
“嘶......好久没做化疗了,现在就是有点恶心,其它都还好。”瞿风眠勉强着扯出一个笑容。
“拿我给你揉揉太阳穴,或许会好受一点。”说着小五就准备上手。
瞿风眠从被子里伸出手覆在小五的手背上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要不你吹口琴给我听吧。”
瞿风眠能够感知到小五此刻的慌忙无措,时时刻刻都想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慌乱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不再去细想那些回旋在房间里的死亡气息。
躺在病床上的瞿风眠也很想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来消减小五心中的那种焦虑不安。他想再次拿起口琴为小五吹上一段,但才做完化疗的他,此刻的身躯是无比的疲乏着的,微弱的仅供呼吸流通的气息已不足以他去吹奏口琴,他只能暂时把想法搁置,让小五吹口琴给自己听。
小五从柜子里找出口琴,问瞿风眠想听什么曲子。
瞿风眠教给小五的曲子并不很多,他躺在病床上尽量忽略掉那股令人直犯恶心的眩晕感,盯着发白的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才说着让小五吹第一次在窗户听到的那首曲子。
或许是许久未吹口琴的缘故,小五起初的琴声断断续续的,显得很生疏,吹过几遍之后,似是回忆起了瞿风眠之前所教授的步骤,逐渐转变为一阵悠扬绵长的琴声。
也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琴声真的发挥出了特有的疗愈作用,那股恶心且发闷着的眩晕感终是被身体肌肉松弛下来的疲倦感给覆盖,瞿风眠在小五吹奏的琴声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后来的半月里瞿风眠又接着做了两次化疗,但用医生比较现实的话语总结下来,就是效果甚微。
一个月内接二连三的化疗勉强只能稳定一个星期左右的身体状况,暂时抑制住病情的恶化,配之以药物辅助,能够短暂的延续一段存活时间。病情或许会因为化疗和药物的治疗而短暂的定格在原地,但它并不会骤减,与之相反的,一旦停止化疗和药物治疗,原本就是加速期的疾病只会放肆地蔓延着。
不断蔓延着的疾病在瞿风眠的身上显露得愈发明显,整副干瘪下去的躯体瞬间又肿胀成一颗狰狞的泡囊,纤薄皮肤被乌黑的颜色所浸染着,被浑浊的气体和粘稠的血液所挤压而撑开,仿佛只要尖锐物体在上面轻轻一按压,那些粘稠絮状物便会喷涌而出。
这一个月又是化疗又是不间断的服用药物,瞿风眠的身体折腾得比往常还要虚弱些许,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疲乏的状态,显得很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