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那么一点。”小五坐在病床上,帮瞿风眠掖好被子,“你不笑的时候,表情和照片上的那个寸头男孩儿很像。”
瞿风眠终是被逗笑了,“照片上印着那个男生就是小时候的我,能不像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瞿风眠很自然地笑着,小五脸上紧绷着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我是说,你们脸上的表情很像。”
“你不用那么紧张的,小五。我执着于问这些并不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我只是怕你瞒着我去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情。”瞿风眠的手心覆上小五的脸颊,“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的生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了。”
“我不要。”瞿风眠一说丧气话,小五的嘴立马就瘪了下去,他急忙握住瞿风眠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再不许乱说话了,我们现在有钱的,可以做化疗,医生说了,做完化疗,你的身体状态会慢慢恢复的。”
“哪有这么——”玄乎的事,医生肯定都是往好的方向说的。
瞿风眠下意识地就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过了一圈脑子,最后咽了回去。
小五虽没念过书,但他不傻,与之相反,他很机灵,对事物的学习速度也很快。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医生话语里的安慰性含义呢?正如自己面对小五那般,他又怎么听不出小五话语里面的安慰性。
“什么?”小五凑近了些,让自己的肩膀和瞿风眠的肩膀碰在一起。
“我是说哪有这么快,后边儿还有一堆事儿呢。”瞿风眠重新补充道。
听瞿风眠这么说,小五知道他不再抗拒化疗的事情,上午还堆塞着愁绪的双眼,此时又因为瞿风眠欣然同意的话语,让他眼里的光点闪了几闪。
他侧过身子抱住瞿风眠,像抚摸小猫一样搓了搓瞿风眠的脊背,“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再买些吃的回来。”
瞿风眠笑着嗯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最后还不忘提醒让他自己别饿着肚子过来,也要多关照关照自己的身子。
在小五的执意坚持下,瞿风眠最后还是住在了医院。他嫌路途遥远,就没让瞿风眠回去,说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告诉他,他回屋取了带过来。
对于瞿风眠来说,同样也是住哪都无所谓,只要小五陪伴在身边就好,所以他在医院里住得还算习惯。那股对他而言刺鼻且让人头晕目眩的消毒水味竟也渐渐的习惯了。
与其说是一种习惯,倒不如用钝感力这个词来形容。就像在自己瘦小身体里如寄生虫般的疼痛一样,它其实一直都存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滋长得愈发旺盛,直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都蠕动着包裹疼痛的蛀虫。起先还会疼痛得昏厥过去,到现在像是脱敏了一般,已然变得麻木了起来。
除去做化疗的费用,平日里服用的抗生素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瞿风眠的病情恶化得厉害,现在已经不能长时间专注于修改文稿的工作了。盯着白色纸张上漆黑的油墨字体一久,眼睛便会像被木炭灼烧了一般,干涩且刺痛着。
忽然闲下来的瞿风眠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床上冥想发呆——虽然他从前的平日里也很清闲,但总归能改些文稿,做些不费体力的工作。或是持一把椅子放到窗台处,身子蜷缩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不觉间,时间竟也流转到了深秋,被窗户定格住的那片树丛枝头裹挟着寒气被吹得泛黄,只几丝经络粘附在干瘪的树枝上。
瞿风眠就佝偻着身子窝在宽大的皮椅上,数着桌上的玩意儿来打发着时间。
皮椅子不是医院病房里的,是小五专门买回来方便身体浮肿着的自己坐的。放在病房里又觉得一大片黑色太过压抑,便给套了一圈棕色的毛绒椅套。他说棕色在冷天感受起来会有阳光的感觉,并且毛茸茸的也很保暖。
其实瞿风眠本人是没那么怕冷的,他光着脚丫子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药片一粒一粒的倒出来,数了一遍过后又用手捻起来一片一片的放回小瓶子里。
药片还很充足,足够自己吃到这个冬天结束了。小五每个月都会按时按量的往瓶子里添加药片,不管上月有没有余下来的药片。
把药罐子稳稳地放回桌面上的盒子里,瞿风眠便把下巴搭在窗台上,接着数起了窗外掉落的枯黄树叶。
一阵风吹过,掀起一窗户的树叶,在方形的视野里凌乱的交缠拍打着,也扰乱了瞿风眠的计数进度,但他也不恼,把先前数着的全都作废,又重头开始数了起来。
除去高昂的化疗费用,平日里服用的抗生素和营养食品又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自己身上只剩些零碎的毛钱,更多是靠着小五打工赚来的钱过活。
倘若没有遇到小五,他现在该是早已穷困潦倒,穿着破旧布料病死在了屋里的床上了吧。
在他第一次发高烧的时候,他就应该死去了。可最后小五闯了进来,把自己从暗沉冰冷的房间里拉了出来。后边的命,都是小五帮他一点一点的拼凑出来的。
瞿风眠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他已然在不觉间停下了数落叶的动作,思绪无形中飘转到小五的身上,心里又开始猜测小五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窗户框住的镜头里。
许久,也不见小五的身影,等得有些乏了,瞿风眠便就着蜷缩着的姿势在椅子里打着盹。电话被放在了床靠里侧的柜子上,瞿风眠懒得挪动身子,也就懒得给小五打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过来了。
毕竟,他总会过来的。
感受到身上忽然覆上的重量,瞿风眠才把发沉的眼皮重新掀开。
“哥,你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样很容易着凉的。”小五把瞿风眠身上的毛毯又往上掖了掖。
“唔,你来了啊。吃过饭了么?”吸了点冷空气的缘故,瞿风眠声音听起来有一股明显的鼻音,他把手从毛毯里边拿出,握上小五的手,捏了捏,“好凉。”
“我吃过了,晚饭我放在桌边了,等它晾一下我们再过去吃。”小五俯下身子,双手环上瞿风眠的腰腹,“天色晚了,外边儿吹进来的风很凉,我抱你回床上,可别感冒了。”
瞿风眠嗯了一声,双手自然地环上小五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怎么你的脖子也冰冰凉凉的。”瞿风眠坐回床上,并没有急着放开小五,手又在脖子上搓了搓。
“外边儿风还挺大的。”小五被瞿风眠发热的指尖挠得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几天的风冷飕飕的,还直往人衣服里钻,确实有些冻人了。”小五吸了吸鼻子,把桌子上的食物打开,“这段时间就不带你出去散步了,等你这周做完化疗,风小些了,我再带你出去走走。”
瞿风眠呐呐地说了一个好字,接过小五递过来的食物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胃部依旧肿胀得厉害,像是被注射了几针管的空气,一条鱼在温热粘稠的血液里滑动。于是乎,小小的胃囊里便会时不时发出无节奏的咕噜声。
工作了一天,身体甚是乏累,小五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抱臂斜靠在椅背上看着瞿风腼腆地吃着东西。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瞿风眠吃东西的声音,便是从肿胀的胃囊里传出的那阵咕噜声。
“那个......”胃部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在房间里响着,瞿风眠有些羞恼地垂下了手,连带着双眸也微微垂了下去,“小五你要觉得吵的话,可以去旁边的空房间休息一下的。”
“没事儿的。”小五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用手捏了捏瞿风眠的腹部,不觉蹙起了眉头,“我待会儿给你揉揉肚子,顺一下气,应该会好一些。”
瞿风眠现在不仅想得慢,行为也愈发迟钝下来,直到墙上的挂钟转了一圈,手里的食物才勉强吃完。其实他一直都没有什么胃口,倘若是他只身一人,不吃也就不吃了,放任身体变得骨瘦嶙峋。现在有人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并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那么他也就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为了小五,也算是为了他自己。
瞿风眠不仅不喜欢穿有些扎脖子的高领毛衣,也不喜欢穿厚厚的毛绒袜子,他总觉得脚上裹着两大团绒毛挠得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