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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绳断(一)黄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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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凡是了解何船柏和戚酉扇,了解他兄弟俩交情的人都知道:何船柏一定会把房子交给戚酉扇。

从饱经风霜而断裂的路面砖到雨后锃亮的黛色青石,从没有清晰边界的小菜田到竖起的篱笆墙,剥落的墙皮重新长出了血肉皮肤,灰暗的街巷变得明亮。五年来,河沟街的面貌日新月异,如果将其与五年前那副破败的光景相比,任谁也不会认为二者是同一个地方。但是,它永远都是熊犬山的山脚,永远都是河沟街。所以,从前那些污秽不堪的往事,并没有随着破败的光景一同消逝……

所有的朝夕与日夜,所有的身影与音容,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岁月里的实虚交错,都尽数浓缩在院角虬枝峥嵘的老树、门框窗棂上斑驳杂乱的划痕、被烟火熏黑的灶台、磨损掉漆的门把手上……房子,是个神奇的宝盒,它能保留住人的气息、人的情感、人的记忆,能将那些平淡、美好或者悲伤的时光压缩、定格或者无限延长。

久别重逢,当我再次站在熟悉的院子里,站在我曾不顾母亲斥责无数次奔跑跳过的门槛上,竟愕然发现自己与房子心有灵犀:我能听懂它的声音,明白它的意思,它在向我笑向我哭诉;我懂得那些遍布在墙角砖缝上的符号,以及符号背后的感情,毕竟那都由曾经的自己和家人篆刻;我知道哪些地方是魔鬼曾经施暴的地方,我知道哪里是母亲上吊的地方……房子也知道,我心碎不已。

钥匙交到戚酉扇手里的那一刻,何船柏感到如释重负。

五年了,戚酉扇家的房子像是一块墓碑一样压在他的手掌心里,碑文上写着熊犬山的绝情,和河沟街的冷漠,让他每次在想起五年前那个夏天的时候,都心情烦躁火冒三丈。用袁诚话的话来说,她所看到的就是:何船柏对待戚家的房子,像极了在养护一件活着的遗物。用心到就连那极易积灰的窗台,指尖也捻不起一丝灰尘。

正因如此,五年后再见,已然变化的皮囊之下仍是能引起血脉共鸣的灵魂——家,依旧是我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好像忘记了恐惧是什么滋味,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当我推开沉重的大门看到久违的、熟悉的一切,那仿佛千年未见的恐惧再次归来,趁着我怀旧的间隙撬开了我的心门,抓紧了我的心脏。

悲不自胜的是,我的家,我最喜欢的地方,同样是我最恐惧的地方。

隔着玻璃窗,我好像能看到房间里头坐着一个女人,她头发凌乱面色蜡黄,了无生气的眼里流淌出泪水,泪水又在她脸上划出深深的泪痕。可是她强装镇定,扭过头来对着我笑……

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戚酉扇就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怔在门檐下,隔着院子痴痴地望着主屋,仿佛那里面真的有人,仿佛一切都未曾变过,母亲和父亲还在,自己也只是刚从外面疯玩回来。

极度的悲伤与极度的怨恨让他意识混乱产生了微弱的幻觉,只见他慢慢扭过头,痛苦地望向大门西侧的院墙——从前梯子靠着的地方,然后他又后退到大门外,长久地凝视着院墙的外侧——另一把梯子靠着的地方。

杜安芹知道他心里难受,就先一步进了屋里,留他一人独处。

五年前,母亲出殡,戚酉扇披麻戴孝,行尸走肉般从坟前走回家中。

彼时的他,胸中对熊犬山的恨意达到了顶峰,他绝不想去孤儿院也绝不想留在熊犬山,但是自己是熊犬山身份,更是未成年的孤儿,无权在熊犬山之外的地方常住……他想不出任何可以离开熊犬山的办法。

当时,他就如现在一般,望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房子,望着自己割舍不下、却又不知为谁割舍不下的一切,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幸好有杜安芹愿意抚养自己,带自己离开熊犬山,若不是她,早已没了戚酉扇。

戚酉扇将母亲的一缕头发编藏在红绳之中,时刻戴在自己脖子上。

除此之外,他没在身边留下任何可以当作念想的东西,也什么都没从熊犬山带走。

而当年戚酉扇没有带走的东西,全部被何船柏妥善保存至今。

缕缕菊黄色的夕阳照在红褐色的衣柜上,在昏暗的屋子里极为耀眼。

戚酉扇走过去,打开柜门,一件件套着透明防尘袋的衣裙赫然出现在眼前,并随着微弱的气流缓缓摆动。

我很小的时候是个怕生的人,父亲老是当众打趣我让我出丑,所以一到人多的地方,我就会习惯性地躲在母亲身后,躲在母亲的裙摆后面。我喜欢轻盈的裙摆,它们和妈妈的拥抱一样温柔,能挡住我的身体,我也喜欢衣服七彩斑斓的颜色,它们和妈妈的笑容一样好看,所以在我懵懂无知时,我一直追问爸爸为什么不穿裙子。

看到衣服的那一瞬,戚酉扇眼瞳一颤,顿感五脏六腑霎时被震裂,悲痛难忍,直接双腿一软,膝盖猛地磕跪在柜前。

他目光破碎,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肩上似有千斤担,让他越发伏低了身体,直至掩面哭泣。

房间里压抑的哭声听得人揪心,而杜安芹靠在厨房的橱柜上,看着房子里保留着的生活痕迹:油烟机下方贴在瓷砖上的放水桌布,靠近厨房门口的纸盒子里散落的一些硬币,白色墙壁上有彩色蜡笔画上去的三个小人儿,中间的是戚酉扇,戚酉扇的两边是爸爸妈妈,三个小人儿头顶上有歪七扭八的名字,名字上还标注了拼音……

杜安芹看着拼音,先是一笑,而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2

蝉鸣蕴着黄昏的惬意,听得人昏昏欲睡,燥热的凉风吹拂在额头,很舒服。

何舟错趴在车窗边,手指夹着自己让风吹乱的发尾,心思神游天外。

忽然,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伴随着令人心慌的碰撞声,彻底打碎了宁静的一切。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原来是一辆黑车刹车不及,撞上了殷因家门前的桂花树。

繁茂的树叶一通哗啦作响,有零星几片叶子掉落在凹陷的车头上。

不一会儿,车门像是一扇没闩紧的铁门缓缓打开了,主驾上的人偏过身体,双手扒住门边,像是双腿残疾的人一样艰难地向外挪动着身体。

不料他双脚刚一离开车,还没走出一步就歪躺在了地上,活像是一滩烂泥巴从驾驶位滑到了地上。

听闻声响,殷因妈妈急忙出来查看,在瞧见发生了什么之后,她脸一垮,丝毫不带犹豫地,扭头就回了家,半点没管躺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街上人不多,都在笑话男人。

男人醉得太厉害,嘴里不停咕哝着什么,听起来是在怨恨咒骂什么人,又像是在发疯诉苦,仿佛天下人都亏欠他一样。

他费力活动手脚,想起却总是起不来,那模样应该是连爬都不会爬了,还有力气握起拳头在地上锤了两下,又口齿不清地气愤地骂了两句。

旁人的笑话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路边有什么有趣的杂耍。

何舟错盯着男人,他那副死样子真是跟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于是她嫌弃地别开视线,对司机道:“你快去帮忙,把他扶回家里。”

后面,在上山的路上,何舟错遇到了袁许。她落下车窗,招手喊道:“袁许,你要去哪里?”

袁许靠到车旁,趴在车窗上,“我去找殷因。你刚上完课回来吗?”

“嗯。”听到袁许要去找殷因,何舟错不免有些担心。

因为现在,殷因家里肯定是鸡飞狗跳的。都说家丑不外扬,她不知道殷因是怎么想的,但按照常人的思维,肯定是不希望在朋友面前丢脸的。

所以,要不要拦下袁许?

注意到何舟错走了神,袁许问道:“怎么了?”

“嗯……”何舟错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借口来拦下她。

突然,殷因妈妈果断扭头回家的模样出现在她脑海里,顺带让她回忆起当初自己妈妈离家时的决绝,于是她缩回车内,闷闷不乐道:“我跟妈妈见了面。”

闻言,袁许面露几分担忧,问道:“怎么样?”

“跟往常一样,我们聊了很多。她很努力地在认真听我说话,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她还问了爸爸的事情,我说我不知道。”何舟错歪头抵着车,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裙子——本来只是想装一下样子,没成想倒真让自己伤心起来了。

她赶紧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对袁许说道:“袁许,待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晚饭?为了庆祝何关掣回来,哥哥今晚在酒馆吃饭,何般博又不知道在干什么,整天见不到人。现在就我自己一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如果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你可以明天再来找殷因。”

“那好,我跟你一起,正好我也饿了。”

凉爽的傍晚求之难得且格外短暂,闷热的黄昏似乎是雨夜来临的前兆,头顶天空一片厚厚的云飘过,让四周的光线暗了又暗,莫名压抑了起来。可不待一会儿,天又重新亮了。

临上车前,袁许扭头往河沟街眺望了一眼,黄昏莫名让她的胸口里凝聚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哥哥已经把河沟街的房子给戚酉扇了。”袁许上车后,何舟错说道。

“什么时候?今天吗?”袁许有点惊讶,其实她不理解为什么一开始何船柏要故意为难戚酉扇,她原以为戚酉扇拿到房子需要费些时间,结果最后,何船柏轻易就把房子给了戚酉扇。不过,她也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袁秀煜曾经和自己说过他俩的事情,她知道,何船柏和戚酉扇的关系很好。

“嗯,今天。”

何舟错望着太阳落山后阴沉沉的山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说道:“总算是……”

时隔多年,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3

殷因今天没有迷路。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觉得自己是真的对熊犬山越来越熟悉了。因为平常时候她出门散心,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在熊犬山里迷了路,好在山上人多,不至于露宿山野。

但是今天,殷因不仅没有迷路,而且对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深信不疑。

夜色逐渐浓稠,繁星涌上穹顶。

河沟街家家户户亮着灯,街巷中却只有寥寥几人。

殷因驻足在门前望着河沟街,眉头微蹙——她实在难以理解河沟街,甚至觉得它恐怖,明明里面的人都活着,却像是死了似的。

热闹的蝉鸣缭绕耳畔,一丝烟气嗅入了鼻腔。

在殷因老家的夏天,许多人家会用老式铁皮茶水壶烧水,所以在她的记忆深处,夏天的晨昏傍晚总是伴着一缕烟气。

但是此刻,传来的气味不像是在燃烧柴火,而像是在烧……纸。

殷因眼睫一颤,扭头不可置信地往家门望去——虚掩着的门缝里,跃动着火光。

她立刻冲到家门前,一把推开大门。

火红的光袭着热浪瞬间扑面而来,映红了她的脸庞炙烤着她的心脏,让她瞬间睁大眼睛僵在原地。

被猛推开的大门双双撞上墙,门上的两只铜环磕在饕餮辅首上,磕出几声脆响,直传到她耳畔,泛起无尽的回响……

只见院子里,一盆盆枯萎的花朵中央,旺盛的火焰蹿动着吐出蛇信子,烧得滋滋作响,而在火堆之后,阴影与火光交织跳动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后的客厅中,突然传出男人的哭嚎声。

火光照在饕餮辅首凸起的双目上,仿佛将其照活了过来。

面前的场景诡异得不真实,殷因无法分清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恐惧从黑瞳里溢出来,喉咙慢慢窒息。

她张开嘴用力喘着气,畏缩地看了妈妈一眼,然后低头盯着火堆里燃烧的东西,从火堆边缘捡起一笔记本,翻开了扉页:笔力遒劲,笔锋似竹叶,落笔顿挫感十分明显,是爸爸的字……眼珠再一转,她注意到了火焰中自己的笔记和书,此刻,她才意识到妈妈烧的是什么。

刹那间,火舌卷着裙边烧上了她的腿,彻底让她认清了现实。

血气上涌,心瞬间慌了。殷因一边扑打着身上的火一边跑向水龙头,扯过水管,对准了火焰。

妈妈全程没有阻拦,甚至没看殷因一眼,她挺直腰板端正地站着,只是胸膛起伏得越来越明显——她同样濒临爆发。

越是着急的时候,流水涌出水管的时间就越发漫长。殷因抬脚踢散火堆,踩着火焰,扑灭飞到身上的火星,一顿乱踢乱踩后,火几乎被踩灭了。但仍有几处顾及不到的地方,红彤彤的火焰已将笔记烧透,救也救不了了。

殷因站在满地狼藉之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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