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漫空迸射的璀璨灯光填满不了暗流涌动的黑夜,反令无边的黑夜苏醒出炯炯有神的眼睛。
模糊的灯光每跳动一次,便是栖息在黑暗里的危险眨了一下眼睛。
街道变得复杂,路边七彩斑斓的灯光如同浓度极高的毒药,从未停歇的警报声盘踞在阴暗的角落里,乱如麻的电线,老旧钨丝灯昏黄的灯光,一切都让人惴惴不安。
漂亮的长裙是暮霭一般的温柔紫色,现在裙摆却拖拽在倒映着车灯的潮湿的柏油路上,被泥水垃圾染脏,被碎石头撕碎。
高跟鞋踩在地上,焦急慌乱的哒哒声听起来真的很疼。
泼墨般的长发沾着汗水随着不停跑动的腿脚在后背上来回甩动,如同在猛烈海浪袭击下即将倾覆的船帆。
剧痛的喉咙里翻滚的空气争抢着吸入然后涌出,砰砰直跳的心脏快要因为恐惧而炸开了。
轻盈的泪水流出眼眶,顺着面颊滑落,“你在哪里?”
地狱的大门隐藏得巧妙,却从不难找。
殷祧冲进门的刹那,震天响的音乐瞬间将她的喘气声淹没,一同被掩盖的,似乎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细的绝望的哭泣;狂舞的胳膊肘推挤着她,五颜六色炫目的灯光似胭脂水粉一样搽在她脸上,不停地轮换颜色,迷幻的色彩里有被藏匿起的伤痕淤青。
胃里翻涌上恶心,额头青筋暴起,殷祧冷着脸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男男女女,直奔其中一个房间。
当门被暴力撞开时,房间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沙发上的女子衣衫不整,浑身湿漉漉的,双臂挡在肿起来的脸前,像是在掩面哭泣又像是在做出卑微的抵抗。
女子一看到殷祧,意志就彻底垮了,她咬紧住颤抖的嘴唇,像是为自己辩解一样对着殷祧摇了摇头,苍白的手指扒拉着衣服,然后跪伏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女子身边坐着一个男的,那男人的手还放在她的肩上。
衣领在被揪起来的时候就碎了,盛怒的拳头落在脸上时两败俱伤。
鲜血从男子嘴里溅到酒杯里融化,牙齿掉在地板上咔啦作响。
血腥气开始弥漫,殷祧举起酒瓶砸向倒地男子的头,反手又将锋利的瓶口扎进他的胸口,堪比利刃的鞋根踹着他的肋骨然后碾着他的皮肉。
男子的惨叫声令房间内其他人慌了神,他们开始大声质问殷祧。
殷祧一脚踢开地上的人头,向房间里的其他人靠近。
见状,他们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开心担心起自己的安危。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哐!”一声巨响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再次令所有人浑身一颤——殷祧抓住另一男子的脖子直接将对方的头猛磕在玻璃茶几上。威力之大,几乎令茶几和其上的酒杯一同震碎。
有人想要溜走,却在打开房门时瞬间吓得双腿发软——殷因站在门外,她身后跟着的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填满了整个空间。
吵闹的音乐仍在继续播放,难看的灯光依旧在继续转动,却不再有人欢舞,所有、所有的人都安静了,都不敢动了。
识相的工作人员关闭了蚊蝇一样哼唧的音乐,缩了起来。
殷因瞥向沙发上的秦芩,鼻尖顿时发酸。
房间里一女子慌张地摆摆手,开始狡辩:“不关我的事,我只是……”
蓄满力的拳头揍在腹部,胃里的酒水吐出来时正好堵住了她令人厌恶的声音。殷祧按着女子的脸将她推开,压着恶心望着其他人。
随即,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最外面的大门被关上了,地狱的大门被关上了。
殷祧看了一眼殷因,空洞洞的声音恍若死神的宣判:“在场的所有人,无论男女,都给我往死里打。”
话音落,那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群人动了,消失的音乐声又响了,只不过是从刚刚正在忘情跳舞的那群人嘴里“唱”出来的。
臭气熏天的心脏、狡辩是非的口舌、肮脏恶心的鲜血、冷漠锋利的谣言……都是那群人身上的东西。
蜷缩在沙发上的秦芩瑟瑟发抖。
酸涩积压在喉咙和胸口,殷因张口喘着气,泪水滑进嘴角。刚才,就在刚才,秦芩陪自己在海岸上散步,但突然冲出来一群人,抓住她把她扛在肩上塞进了车里,我想抓住秦芩的手,秦芩把我推开了……
只是一会儿……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殷因死盯着房间里哀嚎阵阵的人,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坏:这个世界真的很烂,所有人都烂透了。
殷祧蹲在沙发前,推着秦芩的肩膀,让她抬起脸来。
“我喜欢以牙还牙,所以你好好看着。”她握住秦芩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血肉横飞的房间。
秦芩睁大双眼,泪水如溪在脸上成股流下,湿了殷祧掌心,然后滴在血红的地上……
殷因从睡梦中惊醒,她躺在沙发上,圆睁的眼睛看到的是梦境残留的血腥暴力而不是昏暗的天花板。不过她很快就劫后余生般意识到:时光没有倒转,自己并没有再次回到那段痛苦的时间。
翻身间,身上的毛毯滑落,殷因的记忆不禁又开始恍惚。她最近总是处于半失忆的状态,总是记不起来事情,真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一样。
小腿上新增的伤痕在睡醒后便开始疼,虽然令人心烦却似乎有助于记忆的找回。
“这里是雨伞区的房子……自己是和袁许一起来的,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呢?走了吗?现在天已经开始黑了。怎么办,我不想回家。”
殷因窝进沙发里,傻傻的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毛毯,在幽暗的房间里叹了口气。
2
殷因从雨伞区回到了河沟街,沿河沟街中央主街往山上走去。
河沟街的白熊路灯在葱绿色树枝叶的衬托下,耀出白瓷一般洁白的光,似雪团,似梨花,更似太阳。
即便有飞虫绕着镂空的白熊灯罩飞舞,也丝毫不减白熊的美,倒是衬得飞虫像是不停转动的星辰。
蝉鸣蛙叫,夏虫吱吱,熟悉的潺潺流水声从道路两旁的河沟中传来。
空寂的主街,清爽的晚风,好似世间只留我一人的畅快,氛围正好——如果没有那熟悉的死动静就好了——殷因翻了个白眼,向旁边望去。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唯一新奇的是,戚开盛学会了反抗。
黑暗如雾气已经开始在眼前弥漫,勤快的花儿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一般早早收起来了花瓣。裤脚扫到了从栅栏里伸出来的花枝,短袖被木刺勾脱了线。好几次戚开盛被抓着胳膊按在墙上,好几次他将对方掀翻在地,但翻来覆去的,困境依旧是困境。
殷因讨厌与对方身体贴着身体扭打在一起的打架方式,她喜欢有距离的打架,所以即使不需要棍棒之类的东西,她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目光越过刷着白漆的木栅栏,花丛中一根固定着花茎的粗木棍格外吸引人。用完之后再恢复原样,应该没事。
戚开盛掐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推到墙上,对方抬腿要踹,被他躲开了。另一人扒住他的肩膀,铆足了劲落下的拳头却被他抬起的胳膊挡住。趁着空挡,对方果断低头撞向他的胸膛,紧接着二人抱着跌倒在了地上,吃痛发出一声声惨叫。
手已经翻过了白栏杆碰到了花叶,殷因却突然顿住了动作,心惊道:“万一木棍断了呢?万一花的主人也是个暴脾气呢?花长这么高肯定很不容易,万一我一解开绳子,它折断了死了怎么办?”因为妈妈常在家中鼓捣花,所以她对花都有点敏感,敏感到如同妖精碰见了钟馗。所以,一想到妈妈,眼前的木棍就变成了一把插在土里的桃木剑,令她难受。手指哆嗦了一下,她小心地从围栏边退开了。
戚开盛挣扎着想要推开压在身上两人,但对方宽大的身躯将自己压得严严实实的,自己的腿还被人抬了起来。情急之下,他张开口朝着对方的脖子狠咬了下去。一瞬间,嚎叫声响彻整条小街。其余几人突然从欺负人的变成了劝架的,掰着戚开盛的头让他松口。
殷因又晃悠到街道一侧的小水渠边,蹲下身拨弄着覆盖在水渠铁栅栏上的草丛,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施工后遗留下来的,或者之前未清理掉的东西。纠缠成一团的潮湿草丛和湿滑的铁栅栏抚摸起来总会产生一种碰到了蛇虫的错觉,她浑身鸡皮疙瘩蹭蹭直起,甩了甩手,又算了。
被咬脖子的男生哭嚎着大骂戚开盛,他的同伴着急忙慌的开始抠戚开盛的眼睛挠戚开盛的脖子。一番倒腾后,疯狗一样的戚开盛松开了口,男生捂着紫青的脖子连忙退得远远的。
晃了一圈没找到可用的东西,殷因不再故意拖延时间,放轻脚步朝他们走去。
“什么声音?”有些时候,人的直觉真的强到无懈可击。
男生往空荡荡的四周扫了一眼,以为自己幻听了,可下一秒后脊猛地紧绷浑身汗毛直竖。他转过身,视线上移,对上殷因似笑非笑的眼睛。
打架尽量不打脸,因为让人破相很不礼貌。所以殷因抬手按住对方的后肩,一拳直冲他的腹部,眨眼间,又照着他的下巴快准狠地来了一拳,然后给他踹了出去。
男生摔到戚开盛身边,捂着嘴巴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都愣住了。戚开盛和那几个男生都愣住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躺在地上的男生身边,低头比对了一下位置和距离,随即回身毫不犹豫地向站在戚开盛旁边的一个男生挥起拳头。
男生张开手臂后退了一步,接着又横起胳膊挡住殷因的下一拳,咬牙骂了一句,反手拿住了殷因的胳膊,弓起身体,准备把她掀翻在地上。
男生的反应很快,殷因的反应也很快,如果她不想被摔到地上,就得更快一点。
男生不得劲的反手姿势给她争取了点时间,她顺势转身肩头用力撞上男生胸前,但这样一来,殷因的脖子就被他的胳膊紧紧勒住了。
一旁,戚开盛抓住身上人的脖子,翻身占据主导,膝盖顶着对方心口,扭着他的胳膊擦着地面硬生生往上掰,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殷因抬头后脑勺猛地向后磕去,同时抬起左手肘朝身后男生的肋下猛击。
男生顿时眼冒金星,鼻子跟断了一样酸痛,手上不禁松了一点力气。
殷因当即抱住他的手臂,旋身跪地突然将他掀了过去。
一开始就躺地上捂着嘴巴的人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的被男生砸了个中,那人痛得连叫都没叫出来,直感觉自己要去见阎王爷了。
混乱后,对方四个人有三个人都呲牙咧嘴的坐在了地上,只剩下一个男生,而他脖子上紫红色颜色狰狞的牙印似乎已经渗出血来了。
殷因揉着脖子站起来,吸了一大口气,戚开盛也大喘着气,驼着背筋疲力尽地缓缓撑起双腿。
三双眼睛对望,对面的男生目光轻蔑,浑身显露出一对二他也能赢的自信,不过他没说话,也迟迟没有什么动作。
“走吗?”殷因看着对面的男生,问戚开盛。
戚开盛踉踉跄跄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路灯明亮的光照在他脏兮兮的的肩膀和脸庞上,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塌在额前,因疼痛而略带颤抖的嘴角强忍着抽搐,倔强的模样。
明明老旧而昏暗的路灯已经被替代,明亮驱散了滋养危险的黑暗,为何人依旧像是处在危机四伏的黑暗里一样整天胆战心惊、伤痕累累呢?光明会是另外一种黑暗吗?
五色大犬以黑色为主,红黄白青像是从黑暗漩涡中滋生而出的鲜艳,却也如同混成黑色的起源。
殷因凝视着路灯柱子上昂首向着白熊的五色犬,再次意识到:“从来都不是路灯的问题。”
有问题的从来不是路灯,而是人心。
“他们为什么抓着你不放?是你做了什么吗?”
跟在戚开盛身后的殷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不是故意的。日久天长的,她被灌输的思想,就是错误招致伤痛,毕竟,她无权去质疑父母的决定,她无权去思考父母的对错,总是她错了,所以才会被打。
所以,她会怀疑戚开盛,而不是施暴的人。
戚开盛摇摇头,身体上的剧痛令他现在有点不清醒,咕哝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必须去找禁司,”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殷因坚决道,“你现在很危险,你必须去找禁司。”
戚开盛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嘴角展开一抹无力的笑,“找禁司?打架斗殴的人去找禁司?禁司不会管的。”末了,他神色黯然,补充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