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第二天上午十点孙耀祖来到了华阳高中的天台。

天台上并没有严雷的身影，因为是周末，教学区也没有学生。整个天台寂静的只能听到耳边划过的风声，让孙耀祖有些心慌。

“郑警官，这、没人啊……”

就在众人东张西望时，付洋的手机响了。

“付老师，别来无恙。”

付洋下意识扫了眼校长办公室，门窗依旧紧闭，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严校长，严莉莉的案子我们已经重新查过了。”

“我知道，从你把佟云带回宿舍起，我就知道。付老师，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适合华阳高中。”

付洋拉了拉郑云霆，看了一眼孙耀祖，郑云霆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朝着孙耀祖走了过去。

付洋找了个地方坐下，望着天空深吸一口道：“严雷，你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严雷的情绪似乎也很平静，他们就像一对久未见面的老友，心平气和的诉说着藏在心中的那些事。

“我对不起莉莉，以前我工作忙，总是顾及不到她，也很少陪在她身边。我以为她能在国华家里平静的长大、毕业、步入大学。

当年莉莉跳楼前，其实给我写过一封求救信。信里说了她在华阳高中的遭遇，她说她不想读高中了，她说她想让爸爸接她回家……可我……”

严雷有些哽咽。

“我不是个称职的爸爸，我工作太忙，看到那封信时已经晚了。我拿着那封信给当时的警察看，他们却一把推开我的手，将我拒之门外。后来我才知道，欺负莉莉的那个女孩，她们家是有背景的。

我斗不过他们，只能韬光养晦。原本我只是想再回到华阳高中，为莉莉翻案。只可惜……”

严雷没有说完，付洋却明白他留白的那些话。回到华阳高中的严雷比着当初确实是更上一步，可孙耀祖也是一样。他没有停在原地，孙耀祖也没有。

严莉莉的案子最终没能重启，而严雷更是将这些愤恨发泄在了那些与孙澄美相似的学生身上。

“严雷，你的经历确实令人同情，可这不是你成为施暴者的理由。恨孙耀祖，恨孙澄美，可你又对他们如可奈何。你不能从他们身上报仇，所以就将那些委屈、愤恨、甚至是茫然，全部发泄在那些学生身上。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不能反抗你。你这样做和孙澄美、孙耀祖，又有什么区别？”

电话那边的严雷沉默了。

付洋继续道：“刘觉死之前，也给他爸写了一封信，就像当初的严莉莉一样。”

他虽然看不到严雷此时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看来严雷并不知道这件事。

“刘觉的父亲就像当初的你，四处求人，却仍然查不到自己儿子死亡的真相。你看着他的时候，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和后悔吗？”

“呵呵……”严雷低声笑了起来，“愧疚？后悔？你问问你身边的孙耀祖，这些年来他对我可有过分毫的愧疚和后悔？一家杀人犯，却能平步青云无忧无虑的活着。我呢？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就连给她讨个公道我都做不到！你问问他，午夜梦回时可有梦到我女儿找他索命？”

付洋闻言皱紧了眉头，“严雷，你和他不同。你明知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向他靠拢呢？当初的受害人不止你一个，陆从言、李娜、甚至侯淑慧都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伤害。

你们原本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讨回公道，而不是闹成现在这种局面。你真的觉得你这样做，严莉莉就会开心吗？如果她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学生，把他们变成更多的严莉莉，甚至害死了人。她真的会开心吗？她会怎么看你？”

严雷深深呼出一口气，“付洋，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道理谁都懂，但事情没落在自己头上，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时间快到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孙耀祖从这里跳下去，我一定把他的宝贝孙女安全送到家。如果时间到了他还没跳，那就只能让他的孙女替他去死了。”

说完严雷就挂了电话，付洋赶紧看了眼表，十点三十四分。

“郑云霆！严莉莉当初是几点坠楼的？”

“十点五十三。”郑云霆立刻回道。这个时间他看过很多遍，都是平时办案养成的习惯，所以记得很清楚。

“严雷要用孙耀祖的命来换青青。”

一旁的孙耀祖闻言立刻瘫倒在地，他浑身颤抖，老泪纵横。付洋看着他此时脸上的悔意无动于衷。

或许严雷说的对，只有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才能真切的有所体会。孙耀祖最终还是对他以前犯下的错后悔了，可已经为时已晚。

“严雷一定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这里，他想亲眼看到孙耀祖坠楼的样子，所以肯定会选择一个绝佳的位置。”

郑云霆闻言环视一周，最终还是落在了对面的教学楼。

“我带人过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

付洋点头，“要小心。”

郑云霆笑着比划了一下，“放心。”

孙耀祖此时内心还在挣扎，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是充满恐惧的，他无法坦然的做出选择，也无法坦然的面对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付洋盯着表盘里的指针一动不动。

突然，孙耀祖有了动静。他缓缓往边缘挪动，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孙耀祖！”付洋喊道：“你快回来！严雷的话不能尽信，你可别做傻事啊！”

孙耀祖有种认命的绝望，他的声音被楼顶的风吹的有些缥缈。

“我已经是半只脚迈进土里的人了，如果我的命能换青青活着，我愿意跳下去。”

付洋盯着他的眼睛，精明中透着些浑浊。

他缓缓开口：“当初孙澄美做的那些事，你知道吗？”

孙耀祖目视前方，“一开始是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是在严莉莉跳楼后吗？”

“……是。”

“你当初买通了所有知情人，不惜投入巨资，甚至用职位去压，真的只是为了孙澄美？”

孙耀祖转头看向付洋，“你到底想说什么？”

付洋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如果只是为了孙澄美，你只需要凭借关系就能捞她一把。更何况她当初还未成年，以你的能力保下自己的女儿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你却大费周章，封了所有人的口。我猜猜，应该是害怕严莉莉的案子影响你晋升吧？”

孙耀祖先是惊讶，然后默默叹了口气：“你很聪明，那是我即将升职的档口，如果不堵住他们的嘴，我的仕途或许就结束了。以前我们家很穷，我父母硬是咬着牙把我供了出来。如果我就这样没了前程，他们一定无法接受……”

付洋：“不，驱使你做那些事的并不是你父母，而是你自己的贪欲和对权势的渴望。孙耀祖，事到如今你也不用把话说的那么好听。或许你确实是个孝顺的儿子，但却是个失败的父亲。孙澄美这辈子都没有学会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质，而你也和她一样。既然都要死了，你不如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犯下的罪行被公之于众，你的家人会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付洋的话每一句都敲在孙耀祖的心上。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的父母、妻女、还有青青，却要背负着骂名和指责继续生活。你的父母没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女儿没了父亲。你觉得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你的前程，还是你的命？”

孙耀祖老泪纵横，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付洋走上前，一字一顿的问道：

“孙耀祖，你后悔吗？”

孙耀祖摸了摸脸，突然冷笑一声，“有什么后不后悔，不过都是在做选择罢了。如果当初我没那样做，可能就连这些年的安稳也换不来。如今一报还一报，只要青青平安我就安心了。”

付洋看了眼对面的楼，一点动静都没有，极有可能严雷并不在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距离十点五十三只有七分钟了，郑云霆那边还没有进展。

孙耀祖已经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严雷！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赎罪！但你也要说到做到放了青青！”

教学区的喇叭突然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付洋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对面教学楼。

里面正在低调搜楼的郑云霆几乎是在听到高声音的瞬间就有了行动。

“广播室！一队走左边二队走右边，速度！”

与此同时，倒计时的声音回荡在教学楼内。

“十八、十七……十、九……”

“咚！”的一声，广播室大门被踹开，最后一声倒计时透过广播传了出去。

“一。”

“砰——！”

“把人拷起来！”

郑云霆说完立刻转身往楼顶看去，付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目光有些呆滞的望向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