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孙景哲神色未变,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王珺棠,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为什么?”
王珺棠目光低垂,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颤抖:“我今年十八,尚且年少,然能陪伴在世子身边的时间却似逝水,匆匆流逝。我想暂且走慢一点,陪您——”
“啪”一声轻响,孙景哲的手掌轻轻拍在桌面上,打断了王珺棠的话。王珺棠戛然而止,抬头看向孙景哲,眼中明晃晃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
孙景哲神色依旧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冷意:“若你果真对我怀有感恩之心,更应奋发读书才是,而非半途肄业,荒废光阴。”
王珺棠咬了咬唇,声音低而坚定:“世子,学院尚且有三十多岁的生员,我并非榆木烂材。有世子扶持,我自能走上正途。然这要花多长时间?四年或五年?那时您在哪里?我实在不愿‘树欲静而风不止’之事发生在我身上。”
他说着,忽然跪下,仰头直视孙景哲,眼中带着恳求,“况且,您知道吗?在府中人眼里,我早是您的人了。世子您此次生病,主母找到我,让我伺候您。世子,我……”
话未尽,他已哽咽起来,声音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本就是泥潭中的人,如今被您拉起,也仍满身污秽。世子高洁,可面对这世道仍是无可奈何,我怎么能再拖累世子呢?”
孙景哲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依旧平静:“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
王珺棠呜咽顿住。
孙景哲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叫你考普考、科举,自己先立起来,免得哪一天我倒了,你也倒了。只要考入学院,拥有学籍,以你之才,便是半途停学也是不怕的。
届时无论侯府是否愿意帮扶于你,你都能好好生活。你是一个聪明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退学之事不许再提,我只当你没说过。”
王珺棠低下头,艰涩道:“可人心是肉长的,真到不得已之时,我做不到在学院里空等……”
“够了!”孙景哲冷冷呵斥一声,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目光如炬,直视王珺棠,“没有人不让你伺候病重的我,也没有人阻止你伴我身侧,但一切的前提是你考上学院,这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王珺棠,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珺棠声音低如蚊呐:“我……我没有……”
“不敢说?那我替你说。”孙景哲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你是想着,让我出面阻断谣言,以示清白,或者坐实我的房中人,日日在后宅盯着我、琢磨我、讨好我,等我死后再被侯府赶走?王珺棠,你是在侯府读书的学生,不是困于贞洁、无所依靠的孤女!”
“不,不是这样的。”王珺棠只是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不是?那你想做什么?”孙景哲反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你应当知道我绝不会答应休学一事,却还要提起。
你是不是想着,我会心软,让你陪伴身侧。既有这多年相伴之谊,我定不会让你受苦,妥善安排后事,好叫你继续科举。这样一来,你既能尝到一段梦寐以求的爱恋,又能得到我的扶持,对吗?妾妇之道也。”
王珺棠哭声渐小,浑身颤抖起来。孙景哲猜得不错,他也知晓孙景哲心思细腻。
但他确实因为孙景哲的宽容而抱有侥幸心理——世子会会宽容他的小心思。
毕竟,世子是一个心软的好人,不是吗?
哪里会料到孙景哲会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心思,甚至将他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世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珺棠见事无可挽回,转而开始卖眼泪夺可怜。
“我以为上次剖白你已明白,如今看来还是有些糊涂。你喜欢我,可以,那是你自己的感情,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干扰这件事,但我管不住别人,才叫你认真科举。以为自己的爱高贵坚定,结果听到几句流言蜚语,便惊慌失措、自暴自弃。”
孙景哲冷笑,道,“难道我宠爱于你,给你个名分,就能说明你有多么厉害,多么清白吗?真是贻笑大方。”
孙景哲的冷言冷语似钉子般扎入王珺棠心里,使他动弹不得。
他现在逐渐回味,明白自己错了,但又怕世子真的对自己厌弃了,实不知还能怎么认错,于是抽抽搭搭地说:“世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别不要我,我听话。”
孙景哲见他服软,语气稍缓:“好了,时候不早,你回去吧。至于府中传闻,我会解决,你不必担忧,一心学习便是。”
心里却对王珺棠的“真的”敬谢不敏,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孙景哲算是大概摸清王珺棠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说失望,姿态未免过于高傲,站在阳光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活在阴暗里的人不够干净?但他既然主动伸出了手,便希望王珺棠走向正途。
王珺棠的思维模式需要改变,行为需要约束,这毋庸置疑。
要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一个每当他欲望疯涨时,会不由自主回想且有所顾虑的教训,自此形成一张兜底的网。
王珺棠见孙景哲确实未有厌弃之意,心里舒一口气,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逐渐舒展。
他低声道:“谢谢世子。”
“嘴上倒是乖巧。”孙景哲不轻不重似敲打的一句,重新绷紧王珺棠的神经,图谋方才被眼前之人看穿遏制,最是心虚惧怕,不由疑神疑鬼、胡思乱想,揣度上意。
王珺棠卖乖说:“我会听世子的话。”
却没想到孙景哲话锋突转,如沐春风:“你在我心里向来是好的,不承想竟然有这般自暴自弃的想法。我细细思量一番,总觉得你我之间不甚亲密,过于恭疏,是我对你有所忽视。”他笑了笑,“也许我们两人之间应多一点信任与坦诚。”
王珺棠呆住了。
“你呢,总‘世子’来‘世子’去,太过恭敬。尊称师长,同样师尊徒卑,我不喜欢。你与阿行同班,我像是收了一个新弟弟,这么看来,你我算是同辈。不如先改了口禅,称呼我字如何?”
孙景哲和风细雨,魅力全开。
钓鱼的手法向来简单粗暴,甜美喷香的鱼食包裹连着线的钩子,只要鱼儿克制不住,吞入口中,就能尝到贪婪的后果。
王珺棠大脑仿佛宕机,理智与情绪相互拉扯,他低声道:“您为师长,礼不可废。”
“如今倒是又想起礼制了。”孙景哲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带着若有若无的轻佻,微微倾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我不曾介意你的表白,直呼名字又有何不妥呢?名字本就是用来叫的。”
王珺棠到底见识少,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只干巴巴道:“这……这不合礼制……”他刚刚被教训过,心里尚为警惕,可理智闹着离家出走,只好欲迎还拒起来。
孙景哲觉得好笑,勾引别人稳如泰山,被勾引反而惊慌失措。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鼓励,手掌在被褥上轻拍两下:“怕甚?来,叫我的名字。”
王珺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孙景哲的手上。那双手修长莹白,骨节分明,仿佛一件精致的玉器。
他喉结滚动,心跳加速,在宁静的等待中浑身渐渐发热。
孙景哲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轻轻将手放在桌上,指尖微微蜷缩,语气依旧温和:“看我。”
王珺棠抬起头,与孙景哲的目光对上。心中一阵悸动,终于按捺不住,字正腔圆地念出那三个字:“孙、孙景哲。”
声音有些颤抖,咬字过于清晰,听起来竟有几分怪异,像是把这三个字含糊在嘴里,嚼了又嚼,舔了又舔,最后吞吃入腹。
“唉。”孙景哲轻快回应,随即又要求,“叫我文睿。”
有了开头,后面便顺畅了许多。王珺棠再次开口,仍带着几分紧绷:“文睿。”
不待孙景哲回应,他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变得缠绵黏腻,“文——睿。”
双唇收圆,舌尖抵下齿,再舌尖卷起,目光灼灼,轻轻黏黏,讲情话般重复,“文——睿。”
这下孙景哲倒是不好再应。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不过如此,王珺棠觉得自己被摆弄,孙景哲怎么想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他决定顺从兽觉。
他突然拉过孙景哲的手吻上去,唇贴着冰凉细腻的肌肤,呼吸□□,梦呓般:“文睿,景哲。”
炙热的呼吸打手上,孙景哲吓一跳,使劲缩手不成,便伸出另一只手阻拦,结果沦落同样下场。
更糟糕地是,孙景哲忽然感觉手指进入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蛇一般的软肉缠绕挑逗着冰凉的玉指。
王珺棠含住了他的手。
而他还恬不知耻地盯着他,正大光明地讨好他。
孙景哲像被烫到一样用力缩手,“王珺棠,你发什么疯!”这次他没有做无用功。
王珺棠闭上眼睛,回味着方才的味道,等着一顿教训。
但……没有。
“不早了,你回去吧。”孙景哲赶人。
王珺棠吞噬着孙景哲所有反应,他突然得出一个结论:世子确实心软。但却是对他人大方,对自己苛刻。他勾起唇角,大胆地说:
“不——”
“……”孙景哲瞪着王珺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