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就是大哥收的学生了。”回礼后,孙静雯友好地说,“你是来找哥吗?快进去吧。”
不待王珺棠回应,孙静雯便不在意地与素芳一同离去。
王珺棠安静地看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脚步轻地进门。
世子在看书。
王珺棠暗自观察一会,才出声:“世子。”
“珺棠?来了。”孙景哲抬头,一如既往温和地说。
“世子生病,怎么无人通知与我?”王珺棠坐到原来孙静雯坐的椅子上,委屈地说。
“没人通知你?”孙景哲也奇怪,转而一想,猜测大概是蘅生从中作梗,“你来告状的?”
“我来看望您。”
孙景哲笑。他的笑总是淡淡的,王珺棠想,他没力气开怀地笑。
“谢谢,”孙景哲说,“你来得正好,帮我写些字,我念你写。”
王珺棠跑一趟,拿来笔墨纸砚,在一旁的小案上摆好姿势。
另一人却迟迟没有出声。
王珺棠疑惑:“世子?”
孙景哲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口中吐出,充斥着疲惫与烦躁,“算了,劳烦你白跑一趟。”
王珺棠轻轻说:“没关系。”三秒,他问:“世子为小姐烦心?”
“差不多。”孙景哲沉默片刻,说,“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公平。”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太不公平了。”
“那世子刚刚为何……”
“现在做这些事没用的。”孙景哲苦笑,“要她们自己先做才行。”
女性权益的争取伴随着工业革命一同到来,但如今大梁的工业革命还在酝酿,一半以上地区仍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繁华与发达仅仅限于城市。基于这样的情景,他为姑娘们说话,姑娘们可能还要反过来责怪他。
大英从资本主义萌芽到工业革命开花结果,花了大约二百年。至今大梁不过五十一年,加上苏秉尚未登基的那些年也不过六十多年,因为有穿越者的干预,进程加快,但该有的积累不会减少。
孙景哲想说的有很多,比如女性的劳动应该得到支付,比如女性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生育,但最后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是侯府的世子,不能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连累父母。
他到底又怕了,又妥协了。
“既然如此,世子顺其自然便是。您总归管不过来的。”王珺棠淡淡地说。
孙景哲自己郁郁一会儿,忍不下了,还是说:“算了,你再去写。”
王珺棠于是又拿起笔。
既然太出格的不能说,就说点不出格的。不就是发表一顿混杂一些思想启蒙的旧思想嘛?历史往前看可比往后看难。
“驳男尊女卑论。”
孙景哲从女娲娘娘开始说,大家都是泥捏的,哪里来的尊卑之分?男和女,只是分工不同罢了。男性天生力气大,女性能生育繁衍,因此男女才需要结合组成家庭。除此之外,男女又有什么差别呢?
有人说女子不如男子……如果说非要有个尊卑之分,为什么女娲不偏爱和自己一样具有生育创造之能的女性呢?所以尊卑不过是男人们自己定下的。大概缘于男性天生比女性力大,于是欺负力气不如自己的女性,将女性的辛苦视为理所当然,这不是君子所为。真正的君子应该……
孙景哲一顿输出,说到一半情绪高涨,跳下床光着脚手舞足蹈,王珺棠劝他回去躺好。孙景哲穿上鞋后拒绝,他觉得自己早好了。
王珺棠说不过对方,他可算理解为什么蘅生那么喜欢向大夫人告状。
“走,我们去书房。”孙景哲利落穿上外衣,三两下系上腰带,招呼王珺棠,向外大步流星地迈步。
两人到书房,孙景哲提笔,龙飞凤舞书写下自己的大名并盖章。
“再写一份。”孙景哲说。
王珺棠又写一份。
他的字并无特色,标标准准的科考体,用来抄录正好。
“这一份给朴聚。”孙景哲说,他看王珺棠脸色不虞,“我就是故意的,不然你会老老实实抄?”
王珺棠下意识心虚,突然反应过来:“世子您知道?”
“知道什么?”孙景哲在签名。
“……”他应不应该直言不讳啊?
孙景哲盖完章,瞧王珺棠欲言又止:“你不会以为严朴聚倾慕于我吧?”
王珺棠虽缄默,但眼睛与神态写着:难道不是吗?
“你自身心术不正,看谁都心怀鬼胎。”孙景哲点评,一边再把文章过一遍,“朴聚的确钦慕于我,但此情非彼情。我更愿意相信他将其身心尽献于高祖。”
是吗?他怎么听说最近严巧群天天写信邀请世子?真是他小题大做,无端猜测?
而且——王珺棠腹诽——世子您的品格和高祖不相上下,万一严巧群他吃代餐呢?
孙景哲抬手给他一个弹额:“别瞎想。”
信件下午便得到回复:严巧群觉得他说得对,想明天面见详谈。
孙景哲回信笺:明天要陪妹妹去马场,没空。
*
翌日,孙静雯与孙景哲一早从后门离开,去向京郊的马场——一座上月新开的马场。
王珺棠在学习,没跟来。
孙景哲伸出一只手作势扶孙静雯下马车,孙静雯自动忽视,直接跳下来。
“哇,不错啊。”孙静雯情不自禁地走近栅栏。
马场占地宽阔,分为四个部分:位于北边的两层观场台,观场台后面是解决客人吃喝拉撒睡的客房;位于南边的椭圆赛道与草地的马球场;西边是马厩;东边是大门、停车场和给小厮下人休息的地方。
赛道上已经有人在甩鞭策马,是那些奇装异服的外国人。
“云华!这儿,这儿。”头顶一道声音。云华是孙静雯的字。
孙静雯与走来的孙景哲一起抬头看去,孙静雯挥手:“姣姣!”
“快,快上来。”
“这就来了。”孙静雯边说边进大门。
“那是?”孙景哲问。
“我嫁人后认识的朋友。张姣姣,父亲是去年新任的大理寺卿,家中行二,丈夫是去年的探花郎。”
“哦?倪兆明的妻子?她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地方上任?”孙景哲这下在脑中对上号了。
对于兄长时不时冒出一个朋友,孙静雯一点也不奇怪:“姣姣不想跟着去海岛吃苦,也不在意丈夫纳妾,便一人留京。平日无公婆管教,妯娌挤兑,父母还时不时送点东西,想回家就回家。唉,我也想过这种日子。”
说话之间,两人走上二楼。“啊——云华我想死你了!”张姣姣大大咧咧奔来一个熊扑,她比孙静雯矮一个头,脸直接埋进一片柔软。
孙静雯熟练地将她撕下来,面不改色地说:“姣姣,这是我大兄,孙景哲。”
张姣姣被撕下来已经意识到有陌生人在,脸上火辣辣的,温度不断攀升。她羞羞答答地小声说:“孙世子好。”
孙景哲露出一个标准君子笑,同样面不改色:“张小姐好,不必拘束,今日我只是来陪着雯妹,省得被不长眼的田某冒犯。”
“哦,哦。我们定的席座在这边。”张姣姣努力抑制尴尬情绪,“孙世子,您坐您坐。哈哈,那我和云华就去打球了。”
张姣姣下意识交代去向,拉着孙静雯溜走。
“你哥平时是不是特别喜欢说教?”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孙静雯惊讶。
“我说呢,原来是师长的气息。”张姣姣做一个鬼脸。
孙静雯扑哧一笑,换好了骑装。孙家三子都是桃花眼,一副开朗阳光的长相,只是孙景哲气质胜过长相,显得文质彬彬。
此时孙静雯一袭鹅黄衣裙,就像春日里绽放的向日葵,生机勃勃有活力。她一笑,催促:“我换好了,你快点。”
张姣姣定定地凝视一会儿,自言自语,小声呢喃:“这才像样嘛。”
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进入马球场,一旁的小厮牵来两匹马。张姣姣还约了其他趣味相同的小姐与年轻妇人,组一个五人组。
五人相互通了姓名,正打算先适应一下,便有一群公子哥们邀请她们打马球赛。
为首的正是罗子安。
孙景哲远远看到,皱眉,遣书墨送个信儿。
那边女子五人组正疑惑不解时,书墨的消息送到。孙静雯冷笑一声:“哼,冲着姑奶奶来的。”
“怎么说?”张姣姣问。
“那为首的公子哥带家弟闯过祸,被我家收拾过,只怕记着仇呢。”
“好不要脸,倒盯上我们一群女子,在我们身上找面子。”一位姑娘李莹莹说。
“怎么样?要应下吗?”另一位姑娘梁子英跃跃欲试地问道。
“应。”寡言少语的夫人谢玉娴说。
“当然要应啦,竟然小瞧我们,给他们一个教训。”李莹莹说。
“大家都没意见吧?”张姣姣说,“那我应了。”
双方定下,纷纷上马,手持球杖,摆好队形,五人对五人。
一时间,马场的人都朝这边看来。男人和女人的对决,在什么时代都惹人眼球。
自然有人奇怪:“怎么一群大男人要跟一群小娘子打马球?”他摇摇头,认为比赛定是一边倒。
外来的马穆鲁克们也被吸引,纷纷下马,朝马球场张望,说着大梁人不懂的语言,呼朋唤友。
裁判将马球放置在场地中央,小跑回到原地,拿出一把枪。
“嘭——”
比赛开始,双方快速动起来。
男方率先抢到球。
“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