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在侯府的客房内,王珺棠躺在那张干净而温暖的床上,雕花窗户框着明月,卷帘床边摆着一盆冰,送来丝丝凉意;胃吃得很饱,没有再抗议痉挛;枕头里填充着不知名的香料,味道不浓不淡。
原来还能这样过日子,这样活着,王珺棠恍惚地想。
好像小时候娘亲还在的时候,他也这样活着,他不记得了,他只是深刻地记忆着,日日夜夜的饥饿与奴仆们的欺凌。
最难挨的还是冬日,刺骨的寒风透过墙壁的缝隙呼啸而入,单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夜晚的严寒,只能和狗抱在一起颤抖着度过那漫长的寒冬。
起初,王珺棠总是幻想着,只要告诉爹,爹就会像天神般降临,惩罚欺负他的恶人。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一声声“小贱种”逐渐明悟,他的亲娘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与他人私通,被父亲一杯毒酒送走的。
对王大人而言,王珺棠的存在是种屈辱的提醒,一根无法拔除的心中刺,曾经对他有多少爱这个儿子,现在就有多厌恶。
偏偏王大人又爱好脸面,哪怕里子烂透了,也绝不肯让外人窥见家中败絮。于是故意纵着那群恶仆们的胆,暗中折磨王珺棠,希望他能悄然离世,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个女人给他带来的耻辱。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过这样的日子。
如果他仍旧懵懂无知,或许不会感到痛苦,可偏偏他上了小学,偏偏又有些聪明。
王珺棠想,他确实是个没脸没皮,打蛇上棍的。他知道自己聪明,也知道聪明人是种稀有资源,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聪明,尤其是在世子面前。
他只知道自己看过听过就不会忘,只是抓住昨日世子眼中那一抹可惜。
他就敢赌。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用尽一切手段留下来,爬上高枝。
*
次日清晨王珺棠早早起床,仔细地清洗了脸庞。
他照着镜子,审视着那即使有些许青紫痕迹,却依旧显露风华的面容。
王珺棠之貌,精致昳丽,一双明眸前圆后扬,睫毛浓密。笑时自是熠熠生辉,神采飞扬;冷面时,那双眼睛便如寒星闪烁,透出一股戾气。但是少年长期营养不良,消瘦纤细的身躯又平添了一种脆弱感。
这张脸曾给他带来不少困扰,但现在,是时候让它发挥作用了。
孙景行有龙阳之好,王珺棠不排除孙景哲有同样倾向的可能。
跨过门槛,清晨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屋檐,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环顾四周,整个院子一览无余,侯府井然有序地运作着。他认出院中那位为他递送日用品的侍女,便快步走向前,亲切地呼唤道:“雨桐姐姐。”
秦雨桐停下手中的工作:“王公子。”
“世子在何处?能劳烦姐姐帮我通报一声吗?”
王珺棠腼腆地询问,不等回应便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目的,“昨日世子搭救我,给我看病,还收留我,我想好好谢一下世子。如果,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他低着头,像是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不太礼貌。
秦雨桐见少年唇红齿白,心中便生一股羞意,又听其赤子之言,哪里会直接拒绝,轻声道:“王公子言重了,世子向来宅心仁厚,你的心意他必定会领的。不过世子身子不好,一般醒得迟,你过去怕是要好等。”
王珺棠双眼一亮:“没关系,左右我无事可干,等着便是了。”
“那好吧,我带你去正房。稍等一下。”说罢,秦雨桐小跑至另一侍女那里,两人交谈一番,秦雨桐又回来道,“你且随我来。”
“谢谢你,姐姐你人真好。”王珺棠弯着眼,直言快语。
秦雨桐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却道:“只怕你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王珺棠刚要否认,秦雨桐便打断:“王公子不必再谢了,都是分内之事。即便我没有领你来,世子迟早也会派人来见你的。”说着,她领头穿过游廊、前堂,走西边小道,来到内院门外,与看守通报。
“王公子,我就先走了。”秦雨桐微微欠身,便离开了。
和王家不一样。
看着秦雨桐消失的身影,王珺棠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并未久候,便有一名圆脸侍卫迎上来,领他步入宽敞的正厅。厅内陈设古朴大气,但侍卫并未在此停留,径直带他绕过屏风从后门出去,再至一扇雕花门前。
圆脸侍卫低声示意道:“王公子,请在此稍作等候。”随即轻手轻脚地进入,身影隐没在帘幕之后。
不多时,又有一名年龄较小的小厮步出,那小厮神色颇为倨傲,眼神中透着几分不屑,他上下打量了王珺棠一番,随后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冷声道:“王公子,世子有请。”言毕,他便领着王珺棠步入了屋内。
穿过一道精致的帘子,绕过雕花屏风,眼前是一间素雅而又不失风韵的卧房。
孙景哲斜倚在床榻之上,被子掩至胸口,如画般的眉眼略显苍白,却仍难掩其非凡气质。
见王珺棠踏入,他微微扯动嘴角,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王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王珺棠依言缓缓坐下,心中如同擂鼓般紧张地预演着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形。
“都出去吧。”
众人纷纷退出房间,为两人留下一个静谧而私密的谈话空间。
“有什么事,说罢。”许是早起的原因,孙景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未消的倦意,语气显得颇为淡漠。
王珺棠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心神,跪下俯身行了大礼,颤着声音道:“求世子收留小人,小人愿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嗯?”孙景哲闻言,眉峰不禁微微一挑,只觉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王珺棠见状,膝行几步向前,连着被子紧紧抱住孙景哲的腰。
他跪坐在地,臀.肉贴脚心,脚背贴地面,以一种卑微而虔诚的姿态仰视世子,声泪俱下地哭诉王家人的不慈不仁,不惨半点虚假,皆为真实经历,言辞恳切地求着,希望世子能够收留自己这个无碍的小人物。
孙景哲凝视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少年,少年漂亮的眼尾因泪水晕染开一些红晕,他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赖上了,还用上了美人计。
内心有一丝想要发笑的冲动,但鉴于少年的经历太惨,又笑不出来,他不禁想逗逗少年,于是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凭什么收留你呢?”
王珺棠便说:“我很聪明,也会听世子的话。”
当真是乖巧极了。
孙景哲发出一声嗤笑:“我确实惜才,你猜得很对。但是你身上毛病不少,改起来也实在麻烦。我不缺被调教好的聪明人。”
“不、不,世子,”王珺棠摇头,忍不住呜咽起来,可怜兮兮地说:“求您了,我会比他们更聪明,更听话,只要世子收留我。”
王珺棠清晰地感受到孙景哲轻飘飘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仿佛一种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又似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使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要我收留你也不是不行,”只听好心地世子突然说。
什么?王珺棠恍惚地想。
“不过,我需要明确我收留你的原因。”
少年来不及细想,连忙答应道:“只要世子吩咐,便是上刀山……”
“停停,我又不是什么法外狂徒,”孙景哲扶额,为避免王珺棠再说出一些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话,马上交代道,“我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不知还能活多久,而我的弟弟,你也看到了,我认为他不能支撑起忠勇侯府。”
“所以,我决定投资你。”
世子用了一个新鲜的词,“你成长起来后对忠勇侯府的维护,就是你的回报。”
在昨天目睹孙景行言行举止毫无担当后,孙景哲便产生这个想法了。
王珺棠这种人,怎么说呢,他只要能活着,在哪里都能把规则玩得风生水起;没有复杂的背景,甚至可以说是无依无靠,必须依靠侯府的门路;年十八,非常符合投资标准。
另一方面,孙景哲有些心虚。
昨日孙景哲派一拨人去王家拜访,又派了一拨人找黑市打探。但第二拨人回来得有点晚,只拿到了玉佩,所以他先入为主,以为王珺棠与原著一样,是个心理扭曲、不择手段的。
他一想,这还了得,大棒加甜枣,把人家小孩吓得哭出来。
结果谁知道,王珺棠竟然早已投靠一个投靠了五皇子的地下组织。
孙景哲:啊这?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五皇子你怎么想的啊?
难道原著就是自导自演吗?不不不,原著是智障文学,等级社会之下,五皇子敢干大家也不敢信啊!
不行不行,我要确认一下。
“不过……”孙景哲一只手撑起自己坐直,另一只手把扒在腰上的手甩开,“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偷阿行的玉佩?”孙景哲不死心地问。
“这,这……”王珺棠迟疑片刻,选择说一半实话,“我之前为了生计加入了一个地下组织,”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孙景哲的神色,“这个组织让我去偷玉佩,在昨天晚上上交,说能给10两银子。”
孙景哲:“……”十两银子大概率为真,但这和二皇子与五皇子有什么干系?只怕王珺棠是心怀鬼胎,打算借玉佩挑拨两个皇子的关系,以此报复。这才会在之前他提到两万皇子时惊疑不定,妥协认罪。
所以,《朝廷重臣都是我同窗》投影到现实世界,变成了古代青春爱情耽美小说,王珺棠和五皇子、孙景行是在走古代校园剧情:
校园F4之一的五皇子,为了得到喜爱之人的钦慕,派自己的小弟故意给主角受制造麻烦,然后天神一般出场拯救他,于是他爱上他。结果谁知道王珺棠记恨孙景行,暗地将玉佩另作他用,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也能圆上!震惊.JPG
虽然,五皇子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王珺棠这个手下,因为这是外包的外包。
都怪原著,让他对五皇子的印象固定在了深思熟虑、心机深沉上,哪里还会猜想自导自演这个可能性。
不对,但凡一个正常人,谁会这样想啊?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毁灭吧,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