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第二天,剧组就开始按部就班地继续工作。虽然时间才过去一个多月,但这部小网剧已经进程过半,演员对角色理解已经透彻,一切迈上正轨,所以夏延越来越无事可做。
在青年无所事事地闲逛了一个早晨后,夏延有了不必日日都来的念头,毕竟他还有新书要筹备。
“夏延。”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纵使不回头去看,夏延也知道是谁,所以他马上拿起黑屏的手机放到耳前,特意不转身地讲道:“这里是风禾,怎么了吗?哦哦,新书的事情是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完全不管身后邢流声的反应。
反正某人也不会追上来。
夏延拐到一处转角,最后挣扎了一会儿,不死心地趴在墙边探头瞧了瞧。
邢流声貌似在原地站了些时间,夏延都走到了走廊尽头,而他才刚刚开始转身离去。
真没追过来。
夏延不自觉撇了撇嘴,随后靠在墙上给某人发去私信:【真混蛋啊。】
姜空:【骂谁?】
夏延打了半天字,最后还是把原来的信息全部删掉:【你!】
姜空:【?】
夏延:【我舍不得骂某人啊。】
随后他就被姜空骂了有毛病,夏延第一次没有反驳,而是认真地摩挲下巴,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和姜空互换了脑仁,要不然为什么要莫名其妙躲着邢流声。
夏延想起昨晚在房间门口的事就一阵烦躁,邢流声说什么“明天再说”,而对方也确实来找自己三遍了……
他眉心一拧。
自己好像是有点任性。
可邢流声就是总莫名其妙变了个人啊,而且毫无预警。
他又趴上墙边看了看开始继续码位的影帝,内心两个小人来回打架。
好吧。他最后叹气,决定等邢流声拍完这段戏之后就去讨个明白。
但夏延的心情并未和平地等到那个时候,他趴在窗边,发现有新的保姆车开进院内,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两个编剧和一个副导热情地围了上去。
女人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性,看上去是她的经纪人。
夏延仔细翻了翻和各位制片导演的聊天记录,发现确实没有人告诉他会有这么一个人来。
夏延的脸色唰一下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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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同意加这一段什么用都没有的感情戏?”
夏延沉着脸坐在黄正谋面前,双手搭上大腿,腰背挺直却不显拘谨,一双狐狸眼寒意迸射,兴师问罪的意味油然而生,硬将屁股下的塑料板凳坐出了一种黄花梨交椅的感觉。
黄正谋好歹也是历练多年的油条,并不会对此犯怵,他只皱着眉,还是尽量扯出一抹笑意:“小风老师,这新来的投资方可是给我们投了这个数啊。”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五:“就再单拎任何一方出来,那都没有这个一半多,他们就一个要求,让小聂跟小邢老师拍几场对手戏。那我们为什么不答应?”
小聂就是那个女演员。
“但楚拒他不适合谈恋爱,在我的书里,他就不会跟任何人产生感情——其他人也不会。”
夏延不甘示弱:“这就是个没有感情戏的校园小说,为什么要中途加一个原著没有的角色,还要安排毫无意义的感情戏?”
黄正谋开始有些不耐烦,但并未明显发作:“那就跟编剧再商量商量剧本,大不了再跟小聂说说,让这个新角色只是暗恋楚拒不就行了?然后楚拒再整个意味不明的感情,现在观众还就爱看这种!”
“我说了不行!”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夏延顶了顶腮,强压下怒火,缓声道:“我们剧组不缺资金,这一个多月,黄导,我们那么多人努力,不就是想把《糖葫芦》给拍好吗?我们前面都拍得非常完美,我相信只要维持这个状态,原——”
“行了小风老师,”黄正谋不由分说打断他,假笑也摆不出来,“我就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拒绝送上门的投资?我能多赚钱,我为什么要拒绝!”
夏延:“但这部剧已经拍了一半,这个时候要塞演员进来,我们前面就前功尽弃。”
“那就重拍!”黄正谋喝道,似乎越说越气,他开始站起来骂骂咧咧,拍着手背:
“小风老师,你就说吧,之前我们哪次不是给了你面子,你说刘副导那个镜头不该对着女演员,好,他重拍了;你说戴清他不该有这种行为,好,编剧重写了;你说你想要哪个演员,那个张什么,好!我们也要了——这还不够意思吗?”
“今天就把话敞开了说,我们全剧组陪你胡闹那么多次,就已经搭了很多时间,浪费了很多钱。我们已经够尊重你和这本书了。”
黄正谋啪一下又坐回椅子,声音放轻:“您自己不也知道这指导是什么情况吗?”
夏延从一开始的盛怒渐渐冷静,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男人,最后在他的灵魂一问里呼吸一短。
他当然明白,自己不过是挂名招牌的噱头,有名无实的存在。
黄正谋的话夏延无法反驳,向来巧舌如簧的人此刻不得不停下争论,他可悲地承认到另一件现实,那就是全剧组只有他在意原著。
此刻夏延的目光越过黄正谋,去看他身后不断侧目而来的编剧,去扫他周围窃窃私语的副导,最后望过一圈数不清的场务。
他们都是要钱,也没有人会不要钱。这是他们拍摄的目的。
夏延很想赌气说他版权不卖了,宁愿支付违约金,但这一番利益牵扯下来,更要拉上许多人的付出白费,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他不能这么自私。
“所以说啊,小风老师,我……”
黄正谋见夏延不说话,正心里窃喜,打算乘胜追击,谁料刚一开口,就被对面神色如常的人怼了回去。
夏延腰未弯下半分:“浪费时间与金钱的人,不是我。”
“将镜头对准衣衫不整的女演员胸部,那是副导的一己之私;给戴清安排那么长一段人设崩塌的加戏,那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问我,而且是听了江林瑜几句话就让编剧随意修改。”
“这些状况从一开始就可以不存在。”
夏延冷笑一声:“你上头压着制片人,有些东西你不敢反抗,我也明白。你舍不得那点钱,又不想得罪谁,于是把我用作长枪。这样出了事你都可以赖在我头上。”
“我的确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夏延轻轻拍了拍衣袖,站起身来,语气平缓,“但我想您可能从始至终都误会了一件事。”
“您能翻拍《糖葫芦》,不是您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你。”
黄正谋抬起头,仰视面前仅有二十六岁的青年,此番他听着这番犀利的言语,看着眼前人不自觉轻勾而起的嘴角。
那是夏延对他的蔑视和对自己的骄傲。
在娱乐圈闯荡二十几年的人这才恍惚地,读懂了制片人的那句——风禾选择了将版权卖给我们。
原来那不是没有其他选项的同意。
夏延:“屎盆子,你自己留着吃吧。”
别到处乱扣。
“至于这部……剧,”夏延一顿,到底没说那个“烂”字,“您自己拍吧,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它已经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在乎了。”
说罢,青年从容地对上一圈群众的诧异视线,最后精准地与一人四目相对。
江林瑜微微蹙眉,不自觉后退一步。
夏延微微一笑,对江林瑜刚刚与经纪人的窃窃私语做出回答:“你也误会了一件事。我,风禾,从始至终就不需要蹭任何人的流量来做宣传。恰恰相反,你能来这里,也是经过了我的同意,你在蹭我的IP。”
他想起江林瑜对自己与邢流声的不尊敬,只最后冷声道:“小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说罢,他信步坦然离去。
管它身后长吁短叹,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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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始终是最简单的事。
夏延并不觉得自己在任性,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与冷静。
几年前,他刚刚卖出第一部版权改编剧的时候,也曾期待过成品,最后不出所料难逃魔改命运。但他只是一个新起之秀,除了书粉与他,无人在意。
近两年陆陆续续又拍了两部,他开始挑选演员,偶尔会被询问意见。所以面对多方想要《糖葫芦》版权的时候,他选择了网剧导演的黄正谋。
除了黄导很擅长拍氛围和画面以外,还有就是因为夏延想让它成为一部网剧,他想幺蛾子怎么也能比那些档次的强一些。
但他现在发现自己天真得可笑。
在休息区收拾东西的时候,夏延一直都在思考,或许说,从黄正谋“义正辞严”说那些的时候,一个他一直设想的想法变得无比坚定——总有一天,他风禾要自己做《糖葫芦》的导演,甚至不止《糖葫芦》。
“风哥……”
气喘吁吁的呼唤让夏延抬眸,果然看见了跑到头发凌乱的张淼。
张淼的脸上是分不清原由的红,可能是跑的,也可能是气的:“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还那么说呢!明明邀请了风哥却还要魔改……草,我最喜欢《糖葫芦》里的楚拒了,为什么要魔改出感情戏。”
夏延眉梢一挑:“你还会爆粗口呢。”
张淼:“?”
张淼:“风哥!”
“好了好了,”夏延把随身携带的糖随糖罐全都给她,笑道,“跟他们生气不值得,你就当看个大型的魔改同人了。”
“可是他们挂了你的名。”
“这世上有名无实的事太多了,”夏延不在意。
张淼从气头中找回理智,仔细打量了夏延几眼,略带迟疑地开口:“风哥你不生气吗?”
“气啊,当然气,恨不得给他们每人一拳,”夏延义愤填膺地说完,随后话锋一转,轻轻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是来特意安慰我的,我没事。信不信,说不定哪天我就给你们来个大惊喜。”
“我信,”面对他半真半假的玩笑,张淼无比认真地接道,“我信风哥。”
夏延忍不住想笑:“我还没说是什么惊喜呢。”
张淼:“什么惊喜我都信。”
“因为风哥,你永远,永远都会是我最喜欢的作者。”
夏延愣了愣,喉结滚动,突然觉得前路似乎没有那么黑暗,或许也不是一座独木桥。
“我会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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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东西打包好之后,桑许也来找过他,夏延宽慰了他几句让他继续努力,而对方则朝他深鞠一躬。
“谢谢你风哥,这段时间,多谢指教!”
夏延摆摆手,其实并不想认这个感谢。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出门之后还能遇见遴选组的张姐。
女人只对他笑笑:“小风老师,要永远保持下去啊。”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或许是初心。
夏延不知道自己揣着一颗什么样的心离开这里,他在车前最后看了眼市五中的格局,只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邢流声……”
不久,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