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夏延脱口一声惊呼,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碍于周围人多眼杂,他只能压低声音:“你不是明天…?”
被问的人静静扫了一眼夏延手中的花束,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对外透露是明天,能躲避采访和拍摄。”
夏延了然点头,眼神却不断瞟对方同样黑白双色的衣服,只不过邢流声的长袖外套以黑色为主体,部分会有锋利的大片白色点缀,戴着万年不变的黑口罩和一顶深灰渔夫帽。
随后他又看了看自己,压下心满意足的嘴角,抬手指了指店门:“那你来这儿,是…?”
邢流声:“吃饭。”
“我刚点了打包,”夏延感慨他和邢流声竟然能用这种方式偶然碰到,“要不要一起……不对。”
那点相逢的喜悦很快被理智抓下心头,夏延眉心一拧,再看向邢流声的目光充满审视,不发一言。
邢流声:“……”
气氛逐渐胶着,探究意味越来越深,邢流声开始思考如何编造理由,反正断不能现在就说是夏延喜欢吃所以才会想给他买。
夏延“嘶”了一声,有些惊奇:“我这么仔细一瞧,你好像还有点心虚呢?”
“……”
邢流声轻抿下唇:“我——”
夏延:“你瞒着霍姐出来偷吃是不是?”
邢流声:“……是。”
话音刚落,夏延登时眉毛一横,怒视埋怨道:“你到底有没有一个病人的自觉?你前几天刚刚胃疼完,怎么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你这才好多久啊,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邢流声默默领了骂:“……那我换一样。”
夏延环顾了一圈小吃街:“可这里你能吃啥?”
邢流声默不作答,夏延想了想也没想出结果,二人一言不发尴尬地站在门口,直到夏延的扇贝与肉串新鲜出炉。
香味化作羽毛,轻轻挠着人味蕾。
两人面对面还未说些什么,就同时听见了咕噜噜的一声。这一时间还真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但他们共同确定的就是对方都饿了。
夏延拿的东西很多,奶茶还通过塑料袋套在手腕,又拿着烧烤和捧花,邢流声斟酌两秒:“你先打车回去吧,我自己再看看。”
说话间眼睑微微下垂,语气迟疑,似乎是下定了不情愿的决心,怎么看怎么有点可怜。
夏延:“……”
别说是他本就不想丢下邢流声回去,就算是想,如今也肯定不了。
“遇见了当然得一起吃啊…!”夏延几步跑下台阶,走到邢流声面前,下巴抬去另一条街的方向:“谁能放心丢下你这么个病号,让霍姐知道不得扒了我的皮。”
借口有,逻辑通,夏延不再管俩人在七夕这天明面上合不合适,总之在二人大跨步的寻找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价格昂贵、用料疑似干净的——
烤肉火锅自助。
夏延:“……你确定你能吃这个?”
邢流声点头。
夏延看了眼价格,一千一百四十八一位,七夕节特价两千元两位,他狐疑地又打量一遍邢流声:“你,你能吃回四十八块钱的本钱吗?”
面对质疑,邢流声思考片刻,随后答道:“我尽量。”
主要是自助可以吃得很久。
“好吧。”见他很是认真,夏延只好妥协地揉了揉乱叫的肚子,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饥饿度正适合吃自助。
因为他只想吃烤肉,所以火锅处只有邢流声专用的清汤和菌菇,至于吃的是什么肉和菜,夏延决定亲自帮他挑选一番。
邢流声那份钱必定不能回本,夏延觉得自己一人吃两份,任重而道远。所以什么有营养他就给邢流声点什么,什么原价贵,他就给自己点什么。
服务生离开以后,单独坐在豪华包间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邢流声率先移开,开始又一次看向夏延手边的花束:“它们搭配得很好看。”
说罢,他指了指飞燕草:“是,给我的吗?”
说完,邢流声抿唇垂眸,继续接道:“你说会在我回来的那天送我礼物,但我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才发现不太合适,所以你明天……也可以,而且我本来就跟你说的是明天。”
你才没忘呢。
夏延用肉串遮上微红的脸,想着早晨燕先生还跟他说过七夕快乐,还寄了七夕礼物。
这么想着,夏延囫囵咽下一口肉,仿佛它像石头一般能安定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脏。同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青年大手一挥:“嘿呀,就是给你的。”
他把花推到邢流声面前,以此来遮挡自己的脸:“我嗯,我,你说你明天才回来,但是今天花店……花店打折!而且我寻思我今天买的话,明天一大早上就可以给你拿到剧组。但是你今天都回来了,我们也遇见了,还是现在给你吧。”
其实就是想买七夕的花,仅此而已。夏延默默补上真心话。
他从花束后面探脑袋,露出一双眼睛,对着邢流声真挚一笑:“恭喜你,再次实现了梦想。”
邢流声的眸子微微睁大,嘴唇半张,缓慢地接过了桌上还缀着水露的秀色,纠结了几秒,随后受宠若惊般小声慨叹:“你还记得。”
是的,我记得。
记得你在高中的绿草地上,无比认真地说自己想做一名影帝,想在电影史上留下姓名——应该算是记得。
夏延略微愧疚地在心里接道。
“我记性是不太好,”他说,“但是我想得很快,我都记起来了。”
夏延骤然想起他那次自以为是的交心,邢流声在电话另一端不断告诉他真相,说那就是他,他没有变,而他竟然还迟钝地以为燕先生是在吃醋。
甚至在燕先生的质问里非常坦然地说自己记得邢流声的一切。
他的手指团了团衣角:“对不起,但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忘……”
“都过去了,”邢流声打断他,没让他继续陷入自责,接着捧过花束到怀中,用手指轻轻蹭了蹭绿玫瑰的花瓣,眸光开始在淡黄的暖灯下格外温柔,“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那我还有一样。”夏延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礼盒,因为被他揉搓了一天,蝴蝶结已经开始打皱,他见状匆忙理了理。
随后夏延有些迟疑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天然银曜石串成的手串,高透明度的圆润珠子每一颗都在流动细腻的银色光晕,像穿了一团又一团银河星系。
他没有解释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带着这个出门,邢流声也没有问,只是呆呆地看着。
“张姐,就是选拔组的那个张姐,她跟我说你们演员的职业病在心上……我听说银曜石能净化心灵,所以就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夏延瞥了眼光晕不太一样的某颗,那里被他特意要求雕刻了一颗不太明显的狐狸脑袋。
真正的动物可以靠气味对领地标记,但夏延没有,他只能偷偷地耍小心思,想着只要邢流声戴上手串,就算自己盖上标识。
夏延笑意加深:“戴上试试吧。”
这样就算亲手送出了七夕礼物。
夏延在心里顿了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面前已经戴上手串的影帝,确定那不是一场如梦似幻的泡影。
所以上天还是可怜我的,奖励了我们一次相遇,没有再错位。
-
如果说七夕节跟好兄弟在一起吃个饭也算正常,毕竟两个人偶遇又恰逢饥肠辘辘,但吃完饭后在街上闲逛却怎么看都不行。
太阳已经落山,夏季天长,还能让边角留下余温,正适合吹风散步,夏延当然不想错过。
“等,等一下,慢点,”夏延微微弯下身子,又因为压到腹部而觉得一阵恶心,很快便挺直了身体后仰,“我有点想吐。”
他吃撑到不行,出门完全是靠扶着邢流声,感觉胃部像吞了一个临界的气球,喝口水都能顶在食管,无法下咽。
夏延缓了缓,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拍拍邢流声,逞强道:“没事你先打车回去吧,我走回去消消食。”
见邢流声没说话,他又背过他继续说道:“没事儿你走吧,我自己能行,不用担心。”
但其实撑得真的很难受,胃疼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想吐,夏延自认发烧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苦。
所以就算他不装可怜,邢流声也一定会陪他走回酒店。
他们选择了一条基本上没有人的路途。
路上还经过一家药店,邢流声给夏延买了两盒健胃消食片,当时后者瞧见的第一反应却是:好吗,我这也算是有亲手给的礼物了。
所以按老规矩这玩意儿应该被夏延当糖豆吃的东西,最后只消失了两片,其余全进了口袋打包带走。
“我大学室友偷摸养了三只仓鼠,不过有一只买来就是残疾的……”
“南城的鸭子真的超级好吃,口齿留香。”
“还有我那次专业课考试!”
夏延本以为他们这次散步会尴尬,会彼此相顾无言,默默地走到尽头,但出乎意料,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要将八年说尽。反正无论他讲什么,邢流声也都会回应他。
在夏延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后,邢流声停下脚步,如墨的夜色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只能听清风递来的轻语:“你在大学过得很快乐。”
夏延嘴唇微张,想承认,又想否认,最后他敛了神色,看不出喜悲,只用气从肺部挤出单音的字来:“不。”
只是因为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你,所以不敢让自己清闲下来,因为一想到你就会很难过,所以逼迫自己去做五花八门的社交。
夏延与邢流声隔上三步的距离对视。
不知道是不是读懂了他的想法,邢流声倏地浅笑起来:“看来忘记我,不是一件坏事。”
夏延想要狡辩,但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甚至发不出音,肺腔里能压出字来的气也消失一空。
所以自己从心底也这么觉得。他突然意识到。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邢流声朝他走了一步,“你总是和我说那么多抱歉,其实是我很对不起你,我欠了你很多东西,所以你不必对我愧疚。”
夏延不自觉握上双拳。
可如果当初我没有表白,就不会有这样的八年,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可——”
“夏延。”邢流声打断他,远处不知道哪里炸来一束光亮,映清了前者半边容颜和一双明眸。
所以夏延看见那里有自己的影子,看见春水淌过湖面,听见冰碴消融的脆音。
“你懂是非对错,所以只要是让你觉得快乐的事,就是正确的。不需要为别人可能存在的不悦而感到抱歉,哪怕那个人是我,是姜空,是任何人。”
邢流声捂上自己的心口:“那天在操场上,你一直在跟我说抱歉,但其实你没有一点错。你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察觉酸涩上蔓的那一刻,夏延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嗓子却不知何时发哑:“所以为什么,说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