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余旸以后,夏延偷偷地摸进家门,好在父母并未在客厅等他。在父亲震天响的呼噜声里,夏延蹑手蹑脚地回了卧室,一头倒在床上。
因为床板太硬,他还摸了摸鼻子,半晌露出一抹嘿嘿的傻笑。
那种感觉始终无法用确切语言形容。夏延本想分享给燕先生,但此时虽然破晓,却远不到人起床的时候,邢流声睡眠较浅,他不想打扰。
这几天好不容易胃不疼了,夏延想让他好好休息。
于是他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象自己今天聪明机智的模样,更在想到余旸的笑容后分外高兴。
以至于夏延不记得疲软是何时攻占了自己,只知道他眯起眼有了意识时,天已大亮。
邢流声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为什么没有来剧组,还打了两个电话。
本来还有些困意的人瞬间清醒,唰一下直起身子,鲤鱼打挺地起身回复,停止对方可能会胡思乱想的担忧。
“嘿嘿。”夏延不仅嘴上笑出声,手指也打出这二字,旋即便邀功一样地跟邢流声讲道:“哥们昨天救了一个人。”
在跟对方炫耀完后,夏延不出所料地得到了邢流声的夸奖,这让他爽得嘴角上扬,久到发酸。但夏延记得做戏要做全套,所以把那套说辞用自己强大的语言能力,进行了修整、重组、部分演化之后,讲给了燕先生。
要么说邢流声不愧是演戏的。
燕先生也在十几分钟后说了些同邢流声不一样的话,简直滴水不漏,处理得比自己得心应手,连“两人”的常用语气词都不一样了。
夏延撇撇嘴。
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邢流声没有特意遮掩自己的喜好,但他们重逢相处后就发生了潜行默移的变化,这让夏延更确信了邢流声在后来的某一日才知道自己是谁。
如今燕先生企鹅空间的飞燕草已经不见,在和邢流声一切相同的东西都被抹去,如果夏延真的不仔细认真地纠结,还真容易被他蒙骗过关。
这样的隐瞒到底能持续多久,他们没有人知道,但结局却如此清晰。
夏延有点想笑话自己。昨天他还告诉余旸勇敢,自己却是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不过他与邢流声,半斤八两吧。夏延暗自想到,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为了奖励自己救人,夏延决定睡个懒觉,夸奖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他倒头就又睡了过去。
但这一次他不是自然醒。
“你吃不吃晚饭了?”
睡梦中陡然听见这句话,夏延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说着半清不楚的不要。但很快,仅存理智思考出话语主人,夏延一个挺身,对向徐秀遥咬字清晰,好像播音:“吃…!”
“吃啊。”徐秀遥又确认一遍。
夏延掏上床头的眼镜,刚清明地看清这个世界,就听见他亲爱的母亲温声细语:“那行,把碗刷了,我和你爸遛弯儿去。”
“……我不吃不也得刷碗吗。”
徐秀遥欣慰点头:“你知道就行。”
“……”
-
“生活可真惬意啊。”夏延听着歌,把最后一张碟子放进碗柜,实名羡慕父母悠哉悠哉的退休生活。
每天自然醒然后出门打麻将,遛弯儿,招猫逗狗最后回家吃饭,吃完继续散步,偶尔来兴致了就去旅游。
夏延越想越羡慕。
可恶啊,二十六岁能不能退休。他或许可以,但夏延转念一想,想到了邢流声。
事业正值上升期的最年轻影帝,怎么也不能陪他胡闹——就算可以,他俩明面上还不是那种关系。
思绪飘到关键人物身上,便愈发不可收拾。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劝告自己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但夏延还是不免去设想结局。
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邢流声在等他先提分手,好像自己不提,他们就可以永远这么蒙混下去。
夏延垂下眼睑,眸中晦暗不明。
直到水池的水漫溢而出,滴滴答答地落上木质地板,夏延一个激灵,这才回神关掉水龙头,连忙去拿拖把抹布,清理一地带着油星的狼藉。
反正擦多少都是擦,夏延干脆把卧室客厅都理了,也好忙碌起来避免多想。
但纸包不住火,错误永远要被提及,在未被修正与原谅之前,它永远轻而易举地被勾引,给道德感至高的人以打击。
夏延在自己卧室的垃圾桶里,看见他搬去酒店前特意扔掉的巧克力铁罐,那里装着几年前邢流声送给他的糖的糖皮。
或许是因为走前贴心地换了一个全新的垃圾袋,加上父母不轻易进他房间,所以这盒铁罐能时隔一个多星期依旧躺在这里。
微怔里,他已经蹲了下去。
夏延扔掉拖把,先用衣服擦了擦手,确定干净之后才将它捡起,再小心地用衣袖擦灰。
“噗嗤。”
他在一片安静里笑出声。
所以这八年真的毫无意义,连被丢掉的东西都能捡回。
“挺好的。”夏延的手指摩挲着铁罐冰冷的罐体,尝试用掌心将它捂热。
邢流声新送了他糖果和铁罐,他可以把它们放一起,只要两个罐子挨着,就当八年从未有过。
再和那张洗出来的合照放在一起。
夏延小心翼翼地捧着铁盒,从卧室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他高中时用过的黑框眼镜。
衣柜深处,他的校服已经被各种各样颜色的笔写满了名字、祝福,只有左胸处还空着一大片白。
二十六岁的夏延套上校服外套,戴好黑框眼镜,捧着巧克力铁罐,不断描摹镜中的自己。
他破天荒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但想了想,他把铁罐放到远处,重新拍了一张发给邢流声:
【你看我像不像十八岁的我。】
邢流声回:【一模一样。】
夏延分辨着眼前略微模糊的世界,缓缓启齿:“骗子。”
人是不可能和从前一样的。
夏延:【那你最后一道导数大题会写了吗?】
网络另一端,邢流声回了不会。
他不知道夏延哪里来的试卷,或许是从某个角落里掏出来的存货,毕竟对方总是喜欢井井有条地储藏喜欢的东西,包括某一道让他觉得有趣的题目。
但无论怎样,为了方便讲题,聊天莫名切换成了语音通话。
“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用什么,诶对,洛必达法则……然后要考虑这个x的范围……”
洗漱完的邢流声靠在床头,时而听对方滔滔不绝的讲解,时而听见懊恼叹气,偶尔还会有算到炸毛烦躁地划纸。
毕竟这对于十八岁的夏延来说小菜一碟,但现在却在给他讲题的过程里绕进圈套。
邢流声不觉得自己在骗夏延。
在他十八岁的想象里,夏延就是这样。
在对方和又一道难题暗暗较劲时,邢流声保存了那张自拍。
自此以后,他的隐藏相册里又多了两张。
一张是原封不动的夏延原照,另一张只是在左胸口处多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邢流声”,一看就是后P的。
他在夏延的声音里静静看了许久,最后手指盖上名字。
这样,就不突兀了。
-
“诶,过两天又要请假?”
“是啊,”霍予安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处理事务,没有抬头去看诧异的夏延,“周五是金华奖的颁奖仪式,小声的《人鬼》被提名,有可能会拿奖。”
夏延双眸一眯,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嗯?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么一部电影。”
霍予安一笑:“是配角,小声当时对这个剧本很感兴趣,但是只想演男二。”
夏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因为邢流声这几年拍了很多作品,所以他目前只看完了主演部分,配角还没涉猎太多。
不过,男配也能提名?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惑,霍予安继续解释道:“金华奖比较特殊,是目前唯一不区分主配角的电影专业奖,只要演得好,都可以做金华奖的影帝。”
说到这儿,霍予安很是兴奋:“只要能攻下这一城,再冲刺下明年的金台奖,咱们小声就会是当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
她说的自然是含金量最高的三大奖项,毕竟邢流声之前也拿了些二流奖项的影帝,都没被霍予安包括在内。
虽然夏延还没看过《人鬼》,但他已经在心里为邢流声预定了这个奖项:“一定可以的,他值得。”
作家开始想象那天的人声鼎沸,在那么盛大的活动里,邢流声做人群中心,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领奖台上汇聚光芒。
陷入想象里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霍予安思虑的目光。
“我也这么认为。”她忽然道。
“小夏有时间可以去看看那部电影,我觉得那是小声演得最好的一场,比他得金叶奖的那部主角还要好。”
夏延没察觉异样,一口咬定:“这是当然,我今晚就补。”
随机他察觉出不对。
如果他俩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似乎不应该错过这样一场电影。
“……那个,你突然提这部电影,我有点印象了,好像是那个时候我新文发售,忙了好几天,忙着忙着就让我忘了。”夏延找补道。
霍予安遮唇轻笑,用仅有夏延能听见的语调拆穿:“我知道的,你们。”
夏延:“……”
这个回答很灵性,只说自己知道,却不说具体知道多少。于是夏延也就是笑笑,没再说其他。
只不过,他想起手中备忘录记载的东西:“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下周一,也可能周二。”
这个回答让夏延心凉了半截。
因为下周一八月十九号,可是七夕。
他挣扎了一下:“颁奖要那么多天吗?”
霍予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坦然道:“还有些其他的事,小声前几天身体不好你也知道,不想让他太赶时间。”
“……”夏延缴械投降。
跟自己想和邢流声一起过七夕的愿望相比,他还是更希望对方健健康康。
“好吧。”他道。
如果夏延真是一只狐狸,那他现在一定会耷拉耳朵。
霍予安的视线在夏延与邢流声之间来回打量,最后眸光一沉,似乎决定了什么:“去看看吧,那个电影。那才是真正的,‘演得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