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皮猴子还是没有去学堂,陈景湛也就干脆暂时告了几天假,每日在书房写字看书,惬意生活。
眼睛疲累时,便去院里走一走,往往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西北角,法事过后,除了他没有人再去张望,大概都以为真的有脏东西。
陈景湛绕到假山后面、侧面反复观察,但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他简直怀疑那天他们三个到底有没有看到,是不是识破了他的计谋,所以做的一出戏?
“那天你看到了吗?”
“公子,你这是第几次问了,”琼儿掏掏耳朵,作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要是看到了,估计也躺床上了。”
“您就别这么执着了,撞见脏东西真会倒霉的。”
小羽跳到水池边的小石头上,作出摇摇摆摆即将跌倒的动作。
陈景湛连忙跑过去去扶,小羽顺势倚在他肩上调皮一笑。
“得亏你不是公子,没个正形。”
“你有正形,还不是个书童。”
他们两个在陈景湛身边,主要起一个热闹作用,他们一斗嘴,他就自己离开,免得被扯住评理。
在陈景湛不知第几次绕到假山侧面的时候,蓦地一抬头,他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假山上,穿着红衣,正在聚精会神看小羽和琼儿斗嘴。
“咳咳。”陈景湛低下头看着水里的倒影,想要引起小羽他们的注意,又怕惊扰了它。
无人理会。
“咳咳!”
仍旧无人理会。
突然水里的倒影消失了,陈景湛抬头,假山上果然也没人了,小羽和琼儿还在争吵。
他叹口气,看来只有再找找机会了。
转身正要离去,猛然发现那个红色的小东西,正站在自己旁边,陈景湛强作镇定,但根本没办法把目光挪开。
它的皮肤如水一样清透,看起来像风短暂地停留了下来,又仿佛马上就要散去。
总角用两条红色丝线绑起来,额间一点红,好似新扎的伤口,似乎随时都会从里面流出鲜血。
小小的脸儿,眼睛是却很不协调的大,圆溜溜的,正与他四目相对。
意识到陈景湛正和它对视,它眼中的好奇瞬间变成惊恐,马上往假山跑去。
速度极快,一溜烟就不见了。
“哪来的小孩儿?”这时候琼儿和小羽终于停止争吵,也看见一个小孩子快速藏匿了起来。
陈景湛回过神,指着假山:“我估计,他们看到的就是它。”
“我的天哪,”琼儿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有。”
“怎么可能,我们把它找出来问问!”说着,小羽轻巧地跳到了假山上。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可怜的书童……”琼儿就地念起经来。
陈景湛配合着小羽仔细搜索着每一处,突然看见一尾红鲤摆尾游过,他想起那个梦,终于明白了。
*
一只眼死后,金昭不顾家人反对,亲自去为他守灵,之后性情大变。
没人知晓他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只知他现在沉默寡言,以前那个亲和爱笑的小公子不见了。
金昭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念书和练武之上,每一项都要比之前优秀两倍不止。
金获很满意他的改变,欣慰地想着如何把他培养成金氏的继承人,甚至有一天作为天下的管理者。
吴氏却时常暗自垂泪,她想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这样的转变太泯灭人性,并且金昭再也不和他们谈自己的想法,这让她很受伤。
*
金氏家宴,席间小辈各自展示才能完毕,金守节笑呵呵地抚着胡须,赞叹、点评完各个小辈的才能和各家的教育方式后,命人端上一个精美的匣子。
“百年前,战乱四起,煜都血流成河,饿殍遍野,我金氏一族大受挫折,东南西北都将我们的祖先拒之门外,无奈,只有留在煜都,顶着战火,筚路蓝缕,重新从微末处创建基业,后来局势扭转,方才有我们现在。”
小辈们频频点头,金氏重视传承,每个小辈都熟知自己的家族从哪里来。
“而今众星黯淡,帝星初显,我们势必要把握住机会以保全祖先基业。”
“我愿为煜都死而后已!”
“我也愿意!”
“抛头颅,洒热血!”
“汝辈勇气可嘉,但年龄尚小,战场上的事情,尔等暂且无需参与。”
金守节指了指一边的匣子:“这里面是一只玉刻的麒麟,人言麒麟认主,它的灵性只有在它认可的人面前显露。”
“我打算在煜都办一所学校,广集天下四方学子。作为东道主,要在你们之中挑选一名主管人,谁能让此玉麒麟显露异像,谁就可以担任此职,共保金氏!”
金获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通透的玉,放在绒布上,用手轻轻托着。
金守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之后,期待而忐忑地等待第一人上场。
踩着玄色高头履,头戴玉冠的人步伐有些虚浮,他是金氏长孙金弦思。
刚过了弱冠的年龄,以长幼辈次,本应当是他去,奈何年前染了风寒后身体每况愈下,此次来家宴已是全力支撑。
“思儿何必勉强呢。”金守节不忍心,本来在小辈里他最出色,仁义、谋略、手段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作为大哥,孩儿也想……”话没说完,便止不住咳嗽起来,缓过气后,金弦思伸手放在玉上,专注地看着玉麒麟。
无事发生。
紧接着是金沐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八尺,相貌自是不凡,垂眼看人时好似神佛怜悯世间,他伸手,依旧是无事发生。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那麒麟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绒布上,如同初生的婴孩。
金昭走上前,把手轻轻盖在玉上,众人屏气凝神,还是没有反应。
他转身正要回席,一人惊呼:“有反应了,麒麟跳起来了!”
金昭回头,那麒麟果然有动静,不过并没有跳起来,而是微微地左右摇晃。
他看向金获,金获的手并没有动,眼中流露出热切的期待。
*
争跤比赛还没有结束,思服已经躺得要失去自己的人生理想了,梦里都是自己打架得胜,醒来就是漫长的无聊。
雪拿来给他解闷儿的书,都给扔在一边,从小念书就不认真,思服认识的字并不多。
一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原来是皑,思服不关心地翻了个身。
“怎么样,自己一个人也挺有趣的吧。”
思服闭眼不答。
皑笑笑,走到他身边,用手掰开他的眼睛,思服顺势翻了个白眼,吓皑一跳。
“阿哥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打趣我吧?”思服坐起来抱怨道:“平日里也不见来陪陪我。”
“父亲有事找你,我先……”
话还没说完,思服抓着关键字,脚往鞋子里一伸,衣服也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留下皑无奈地笑笑。
思服冲进营帐的时候,族长正神色凝重地和众人商讨问题,看见衣衫不整的思服,看向身边面带愠色的女人,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儿子这个样子!”
“怎么,好看得很!”
“都是你溺爱!”
思服赶紧理了理衣衫,拢了拢头发,上前道:“我听说父亲有事找我,一时激动,没来得及整理。”
女人心疼地摸摸思服的头:“好孩子,腿还疼吗?”
“一直都不疼啊,母亲,我还可以再打几头骆驼!”少年斗志满满。
女人脸色一变,用力朝他背一拍:“你这傻孩子,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活该被你父亲送到煜都去学文化!”
虽然被拍了个趔趄,听到要去远门,思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赶紧上前抱住族长的小臂,乖巧道:“父亲,真的吗,我太期待了!”
族长尝试把手伸出来,默默用力到涨红脸,只好任由他抱着:“服儿,你长大了,可以离开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太好了,我愿意至极!”
看着傻乎乎的思服,女人默默擦去眼角的泪。
“只是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到女人擦泪,族长情绪也低落下来。
“这次金守节的目的并不单纯,奈何如今他一人独大,本族又面临着存亡的关键期,我们不得不从……作为族长的儿子,皑必须留下处理一些事情,服儿,你不要怪我……”
“金氏欺人太甚,我们早就该联合砥原、葳川打到煜都!”一旁的朔眉毛直竖,拍桌而起。
“他们之间虽然不是铁板一块,和我们日落一族却是不相容的,”族长看着地图客观分析道。
思服听不懂这些,无所畏惧道:“我不怪父亲,也不怕,没人能欺负我,只要父亲及时派人来接我就好了,不然在那边待太久也没趣儿。”
族长怜爱地看着思服,承诺道:“一定会的。”
*
陈景湛连续几天坐在水池边,放了些糕点糖果,买来些小玩意,又对着假山说话,企图把那个小东西引出来,小羽和琼儿看着他这些诡异的行为,很不理解,但跟着做。
“小妹妹,你快出来吧,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都给你。”
“快出来吧,我们都是好人。”
“还有好多好玩的,你出来都是你的。”
“小妹妹,出来吧。”
三人一阵折腾,没有任何效果。
“是不是应该点几炷香?”琼儿用手扇风降温,春天即将结束,气温骤升。
“还不晓得是人是鬼,别把它吓到了。”小羽难得心思细腻了一回。
陈景湛想,哪里不对呢,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它会这么害怕……如果她真的是那条鱼……
“小羽,去取些鱼食来。”
琼儿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谁家祭奠摆鱼食的。”
陈景湛胸有成竹,笑道:“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