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做梦。
一个清醒梦。
那位是生灵也叫生灵的家伙让他往前走,他听了,也走了,他以为自己会像屈兴平讲的那样,拿到功法、武器、天材地宝,或者最坏的结果,什么都拿不到。
但眼下的境况,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跟过来的生灵。他现在脚下踩着一片广阔的水镜,上面正飞速闪过不同人的脸,在做不同的事。他看到了一两张熟悉的脸,当然更多的是不熟悉的脸。
“很抱歉。”生灵落了下来,脚尖点在充当地面用的水镜上,轻盈地转了个圈,“在自然的世界里,水代表了纯净和透彻,而在你们修士的世界里,镜子和水有着同样的代表意义,所以姑洗塔里的水镜可以和修士的心产生共鸣,得以洞悉你们所需所求,拉你们进入专属的水镜进行试炼。但,你似乎被水镜拒绝了。”
它歪歪头。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看来你想要的东西,水镜给予不了你。介意由我来接手吗?”
“随意。”他点了头。
生灵由白色荧光凝结成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臂上狠狠勾了一下,等那股晕眩感过去后,他发现自己成功进入了水镜。
但好像不是自己的,因为他看到了褚褐。穿着婚服的褚褐。
按照生灵的说法,每个人都会走自己的路,所以每个人的水镜都会拒绝别人的进入。他是一个被水镜排斥在外的人,却在生灵的帮助下进入了褚褐的水镜。
是误打误撞吗?还是阴差阳错。
“是命运。”生灵降落在他身边,声音缥缈,“命运使然。”
空泛又高高在上的说辞。青遮不禁皱了下眉,“我讨厌这个词。”
“我说的「命运」和你们修士口中常说的天道不是一样东西。”
生灵温和地看他,身体周围的白色荧光星星点点。
“我更愿意将其解释为,因缘际会。”
“这和我进入褚褐的水镜有关系吗?”
“有。水镜拒绝你的原因是它看不透你,你的身上飘满了雾气。”
是重生的缘故吗?
青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会出现弹幕条的地方,当然,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幻境会屏蔽掉这些东西。
“而我在洞察你的内心之后,将你带到了这里。”
面前的褚褐正在和人拜堂,红色的婚服随着动作衣袖翻滚,灿金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遮看得莫名其妙。
“这就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是,也不是。”
生灵似乎是极其不习惯将脚落在地面上,它重新飘了起来,像一阵会发光的、白色的风,游荡在青遮身边。
“人性都是贪婪的,想要的东西也有很多,水镜会捕捉到你所有的欲望,将其一一展现在你的面前,毕竟有的欲望是出于执念,有的欲望是出于恶意,而姑洗塔想要赐予你们的,是你们最缺少的所需之物。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你的同行者身边。”
青遮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褚褐?”
“不。”生灵出乎意料地否决了这个答案,“你需要的是爱。”
……这还不如需要褚褐呢。
爱是什么?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是爱?”
“我是根据你的本质来判断的。”生灵道,“但别误会,我说的本质和你是炉鼎这件事没有关系。”
它知道我是炉鼎?
青遮下意识地去摸丹田,那里曾经交易过来的内丹还在转动,微微发热。
也对,毕竟是守护灵么,精灵精怪一类的东西总是比人更能看穿人的本质。
“你心里的想法是,我想得到我没有的东西。”生灵继续讲道,“你没有爱,你需要爱,可我不能赐予爱,我赐予不了,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到可以赐予你爱的人面前。”
“那你想错了。”
青遮淡漠。
“我不需要爱,褚褐也不是那个能赐予我爱的人。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爱是最有用的东西。”
青遮冷嗤,“你只是一个镇守高塔的守护灵,你懂什么爱?你连对爱的形容,都用的是赐予。”虽然他不理解爱,但真正理解爱的人,应该不会用“赐予”这种不可一世的词来描绘爱。
“是的,我不懂。”生灵很坦然地承认了,“那么你也不懂。你跟我没什么两样,尽管你是人,我是生灵。”
另一边的拜堂已经走到了尾声,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声欢呼、吵嚷、大笑,推搡着新郎官往新娘的方向走,然后,画面突然定住了,连声音都消失了。
生灵给他解释:“人没办法幻想自己没见过的事物,你的同行者曾经见过一次别人的成亲礼,所以将其照搬到了幻境之中。但他没见过拜堂之后的事情,所以幻境也只能走到这里。”
红色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像水波一样荡漾开,转换成了一座草屋,一对看不清脸的中年夫妻,男在外种树,女在内酿酒,一个少年郎抱着书,在太阳下朝着他的父母挥手、大笑,讲着,爹娘,我去学堂了。
青遮:“这也是照搬了他见过的场景,对吗?”看见女子手里拿着的青梅就知道会是在青梅村发生的事情。
生灵:“是。”
这次的场景变化的更加快了,转瞬间竖起了高台,高个子的男人站在其上,对着高台下的人下达命令。
“情爱、亲情、权力。”生灵点出了每个幻境褚褐最想要的东西,“幻境越往后演变,便会越接近这个人的本质。因为人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很大时候会改变自己的欲望,我们需要剥离这些外衣,来探求他到底最想要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会在姑洗塔里获得东西,而有的人不会,因为有的人想要的东西全都是外界刺激的结果,而不是真实的发自内心。”
高台坍塌,土块迸溅,所有的一切如烟雾,顷刻化为灰烬,真正的褚褐出现了,不是新郎官,不是少年郎,更不是在高台上执掌权力的人,他就这么蜷缩在地上,黑色的灵力张牙舞爪地包裹着他,压抑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遮没见过这样的褚褐,极度危险、连他都不得不后退的褚褐。
“看到同行者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吗?”生灵问。
青遮反问:“你想让我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的本质是一团极其不好的东西,哪怕是不以人的视角,以我的视角来说,也是极其、极其、极其不好的东西。”
生灵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下了结论:
“他是恶本身。”
青遮想起了很多事情,无缘无故被八岐宫灭掉的青梅村,百年难遇的三尸六欲道,还有那个古怪的、与他同出一辙的大荒西楼术法掌握者,舅父卫道月,这些似乎已经证明了,褚褐不是一个普通人。
更何况,还有弹幕钦定的主角身份。
然而。
“他是恶是善都和我没关系,也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态度。”
“果然。”生灵似乎料定了他会这么说,“你想要的东西果然在他身上,也只有他会给你。”
青遮以为它在说爱,生灵却摇头说不只是爱。
“既然你能洞察人的内心,你就应该知道,我会对褚褐做些什么。没有人在被夺舍的威胁下还会对对方付出爱这种东西。如果他知道了我的本质,爱将不复存在。”
“不会。正如你看到了他的本质待他依旧如初,他看见了你的本质也依旧会付出你所不屑的爱意。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爱这种东西,但无论如何,爱不可耻,也不软弱。”
青遮不为所动:“但对我来说是。”
“你很奇怪。”
生灵头一次在脸上出现了疑惑这种生动的、像人的表情,之前都是一脸平静淡然。
“你甚至可以接受他真的强制你做那种事情,也不愿意承认这其中是有爱的存在。是因为一旦有了爱,一切就不一样了吗?”
青遮沉默,连眼神都躲避。
“但是一想到你是人,我好像就理解了,因为人总是会逃避什么,逃避那些自己不擅长的、自己没有的东西。人就是别扭的胆小鬼。”
生灵这种东西,不会说谎。青遮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将我送到褚褐这边,而不是屈兴平那边,他不是也算是我的同行者吗?”比起其他人(除了褚褐),他来往比较多的就是屈兴平了。
“正如我一开始告诉你的那样,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生灵突然推了他一把,很神奇,明明自己的脚结结实实踩在地面上,却被这一推,整个天地颠倒旋转。
仿佛这一推,他就跌入了世俗,流入了人间。
“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青遮好不容易站稳。
“你被他的水镜接纳了,你只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通过姑洗塔。”
青遮矢口否认:“这不可能。”
他不可能承认爱。他承认不了,也获得不了。
“没关系,姑洗塔会帮你。很多时候,困扰人很久的问题的解决办法往往出奇得简单。”
朦胧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像神明低语:“虽然不合规矩,但我想告诉你——”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