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钟声敲响，阿芙起身连夜赶往凤仪宫。

赵贵妃几人已在宫门前，换了素衣，时不时用帕子擦拭眼尾并不存在的眼泪。

“皇上到里面了，本宫听宫人说，柔妹妹昨晚来了凤仪宫？”赵贵妃招呼来一位圆脸小宫女。

宫女面孔生，她站在赵贵妃后边，不像是凤仪宫宫人，而是赵贵妃的人。

阿芙哑口无言，她昨晚确实是见了皇后。

“是，臣妾担心娘娘的身子，昨晚去见了一面，和之前相比憔悴许多，不过那会青玉、淡玉二位姑姑都在寝殿外，臣妾和娘娘相谈，不过短短两刻时间。”

赵贵妃目光犀利，向她跟前走了两边，唇角微微上扬，“本宫是担心妹妹惹祸上身，太医虽治不好，决然不会悄然无声得去了，连两位姑姑也跟着殉主了。”

“臣妾行得正坐得端，凤仪宫多少宫人在，看着我进去出来，皇上明察秋毫，断然不会冤了我。”阿芙斩钉截铁，“姐姐忧心了，您贵为贵妃娘娘，接下来六宫事都在您手上，还要您多多费心。”

赵贵妃眼底划过一丝阴狠，很快将情绪藏下维持温柔模样，轻笑了声回到前列。

见她这般，阿芙心中警惕，不禁思考起慕容小仪的话来。

赵贵妃已经是正一品的贵妃，再往上边，只有皇后的位置。

权力滋养野心，她难道没有往上升的心思。

阿芙心里有了答案，在外边等了许久，潇霁光从里边出来，面色阴沉，与赵贵妃吩咐了几句话。

国母薨逝，礼部定下下葬日期，定下谥号“孝仁”后，六局开始置办灵柩、金银像和灵堂，两个贴身宫女殉葬，棺柩在读皇后旁边，六局备好后，到选定的那日，皇妃们哭灵祭祀。

从杜皇后薨逝起，潇霁光一月未踏足后宫。

阿芙送了几次甜汤，但刘庆宝都是一眼为难，将甜汤退了回来。

这是疑心她了。

协理六宫大权彻底交托在赵贵妃手上。

不比宫内的死气沉沉，甘泉宫门庭若市，门槛都快被磨了平，前来恭维的嫔妃不少，就连佘小仪都想上前分一杯羹。

若说孝仁皇后管理后宫是公正公平，若有哪位妃子长久不见皇帝，会帮忙举荐，那赵贵妃的好处，一筐筐地往她交好的宫妃上送。

见不着皇帝的莫说一月两月，从杜皇后生病起，就彻底被遗忘在后宫里头了。

短短两个月，孝仁皇后孝期本该五月，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攀上赵贵妃大腿的舒小仪，已经在御花园唱起了曲。

赵贵妃手里捻着一张沾了药汁的宣纸，用凤仙花染了颜色的指尖划过上边的字眼，“过了这般久，皇上也该秋后算账了。”

静思道：“幸好收买了皇后殿内的宫女，那两位姑姑日以继夜照顾皇后难免累垮了不留神，才有机会提前拿走这封信。”

“可惜是位公主。”赵贵妃眉眼冷了几分，失望道，“若是皇子，仗着亡者的思念愧疚，本宫收养在膝下，也能得皇上几分注意。”

公主继承不了皇位，宫里头皇嗣稀少，现在除了肚子里的两个，也只有阿芙手上有皇子。

赵贵妃恩宠平平，只有早年刚入东宫那会得了几日宠，随着人越来越多，潇霁光也不喜欢她这种不爱说话，沉闷的性子，很快抛之脑后，从一月见两面，到两月才能见上一面，后来到只有孝仁皇后举荐才能再见一次。

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她入东宫就是奔着后位。

太子和太子妃关系不佳，她以为只要她等得时间够多，太子妃的位置迟早落在她头上。

她的家世不比杜言商差，她从东宫等到皇宫，三年又三年，她从赵良娣到赵德妃，终于爬上了贵妃的尊位。

她一直都不是容易满足的人，子嗣对她来说莫过于是奢望。

她身子算不上健康，如家中所说，若真能生，早该有了才对。

她以前能骗骗自己不是她的原因，东宫的人都没有子嗣，可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新入宫的阿芙有了身孕，她还在骗自己。

可沈御女，后来的皇后，她也求医问药过，但彤册上边记载着次数，她就是喝了也无用。

“只要皇上情谊在，公主也又有什么妨碍。”静思屈下身子，在她耳畔说，“皇后娘娘想让柔充容抚养大公主，娘娘不想顺她的意，何必不把公主抢过来。”

“公主现在的年纪正是不记事的时候，您抚养在膝下，将来公主只会认您做母亲，皇上也会被这根线牵着来您这，就是无意，宫里面娇媚的美人多了去，娘娘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皇上又回心转意了，一举两得的事，还留下美名。”

赵贵妃捏着宣纸，搭在扶手椅上，盯着身前桌案上的烛火炯炯有神。

她想了想，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皇上疑心病重，本宫现在去只会适得其反，你送些幼儿的衣服去，再到掖庭派两个嬷嬷照顾公主。”

“是。”静思领命转身出去。

赵贵妃将宣纸上的字一个个读进心里，孝仁皇后这些日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她那日带着东西六宫的妃子去本意是为探查。

孝仁皇后出身高贵，多么自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其他人前落了面子。

她若是还有一丝气息，也会强撑着起来待客。

猩红的火舌舔舐宣纸的一角，她将宣纸塞入莲花香炉中，用香匙捣弄，和香灰融为一体，她重新点燃剩下的香，盖上莲花宝盖。

屋内散着清甜的香味，飘飘袅袅的残线重新拉起了丝线。

……

孝仁皇后离世，叫潇霁光颓靡了许久。

桂枝挂着一轮圆月，他踏着月色进了西六宫。

今天是个团圆夜，每月的十五他该进的是凤仪宫，斯人已去，潇霁光心有愧念，进了瑶华宫的门。

阿芙身着素衣，坐在窗台下，繁密枝叶探入花窗，有一探究竟的美意。

潇霁光见到她轻微地蹙了眉头。

她今天晚上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无二模样。

素色衣袍勾勒着腰身，因有孕在身，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散乱的乌发披在肩头，转过身，和当一般的容貌掺夹着散不去的忧伤，她似湖中绽放的荷花，娇而不艳清丽的芙蓉。

不同的是当初见她的心境。

潇霁光骇然地看她：“那日贵妃带你们去见梓潼她还好好的，宫外的大夫也说她只需静养就会无事，那日你见她，都说了些什么。”

阿芙心中早有准备，但难免咯噔一下。

潇霁光这个模样要她害怕，他平日虽动怒，但绝不会是这样。

阿芙垂下头，随即露出了苦笑，笑意一闪而过，她再抬起头，像是坚定的小鹿，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皇后娘娘身子从入冬起就不大好，事关国母，宫里的太医无人敢说实话，这事，皇上该是知晓的。”

潇霁光蹙着眉头：“朕只知道皇后在见你前还是好好的，那些宫人都是近身的一等宫女，事关主子，定然不会胡乱攀扯。”

阿芙问：“自娘娘病后，皇上可有见过娘娘？”

潇霁光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阿芙，朕没有问罪你。”

阿芙从他无端来的厌烦情绪笃定他没看过皇后，轻轻叹了声气：“皇上当初见一见娘娘，就会知晓太医说得不过缓兵之计，娘娘的身子是强弩之末，她能坚持到现在，都是为了小公主。”

“没有臣妾，换了谨妃和安妃去，她托付的最后的希望，她也会离开。皇上今日来见臣妾，无非笃定是臣妾说了什么话，才迫使了皇后，若皇后含恨而终，青玉、淡玉想来也不会走得这般痛快。”

帝王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在无形中就种下了种子生根发芽。

潇霁光对杜皇后情谊未了，哪怕她生前多么遭受帝王的厌恶，人死不能复生，死而不能对症，皇后托付的话历历在目。

这些话落在他耳中无非是阿芙的辩解。

“朕只想知道你和皇后都说了什么，皇后是在你见她的那晚离世，你不想说，会让朕为难。”

“皇上若对娘娘心存愧疚，不如善待大公主。”她顿了下，话音一转，“娘娘当晚是向臣妾托付大公主，那会宫人都在殿外，莫约有十来人，不仅仅是青玉、淡玉和臣妾的宫人，皇上不妨问问其他人，臣妾出去那会娘娘是好好的。娘娘和臣妾说，她想见皇上，想要当着皇上的面说，让您照顾好大公主，她久病成疾，怕撑不住那个时候，才和臣妾说这些话。”

阿芙瞬地跪在地上：“臣妾有罪，当时贵妃带领妾们到凤仪宫，娘娘未见我们，臣妾这才急昏了脑袋，在晚上去见了娘娘，那晚娘娘没喝得药，臣妾也一并带了出来让宫人查查药方。”

“臣妾想，若是药方有用，为何娘娘会病这么久，若非……”

阿芙咬着唇，眸子含了泪花，大着肚子瞧得楚楚可怜。

既然死无对证，有人想要做局来冤枉她，她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将皇后的托付到潇霁光身上。

阿芙抬头：“药汁还留了一些放在小厨房，皇上可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