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幸听到房门在背后落锁的声音,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我……”在洛瑶面前,她已经全然不复之前的镇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让我单独和您说,可以吗?”
她以一种祈求的目光抬头望着洛瑶。
明明没有看其他两个人,但话里话外都是“赶紧让她滚”的意思。
洛瑶自然听得出来,她微微侧过眸,对商眠点了一下头:“我和孩子单独谈谈。”
“……”商眠看了至幸一眼,放下手机站起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洛瑶目送着她离开,神情平静。至幸却是心下一惊,下意识向前探了探身子:“母亲,您和她——”
“没什么。”洛瑶以一种格外温柔的目光转向她,“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妈,你还是这么独|裁啊。”闻言,病房角落里的另一个少女啧了一声,抬手将鼻梁上的墨镜向下一压,露出一双妩媚勾人的眼睛。
“合着母亲刚才没叫你滚是吧?”至幸一个眼神刀就甩了过去。
凛霜也非常不客气地:“哟,我跟你说话了么?”
眼看两人针尖对麦芒就要掐上架了,洛瑶轻轻用食指扣了扣桌面:“好了。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火凤为什么会拿到你们的本命精元?”
这个问题仿佛戳到了什么难言之隐。刚刚还在互怼的两个少女齐齐一顿,抬头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中有几分尴尬。
“你们要知道,”洛瑶略显无奈地看了看她们两人,将手臂搁在桌面上撑住太阳穴,“这次我和你们主母冒着被天界活捉的风险去千山,完全是因为火凤拿出了你们两个的本命精元做要挟。”
“虽然我也尊重你自己的意志,但如果不给个解释,你们觉得,说得过去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至幸近乎愧疚地垂下眼去,就连凛霜的坐姿都正经多了,抬手将墨镜摘了下来:“妈。”
“嗯?”
“假如我说,”她斟酌着道,“我们两个的本命精元,是硬生生打架打出来的,您信吗?”
……
两天前。
“女士们先生们,因飞机受到气流影响,机身正在剧烈颠簸,请各位稍安勿躁,务必不要离开座位!Ladies and gentlemen,our plane is influenced……”
青藏高原,岗仁波齐峰之上,一架国际航班正以每小时九百公里的速度掠过青藏高原。
“妈妈,怎么这么颠啊……”
“空姐,空姐?!你们倒是解释清楚,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唰!”
打破了这些人的嘈杂的,是突然从头顶落下的几百个呼吸面罩。
空气陷入了几乎凝滞的几秒种,紧接着,就像一锅沸水被烧到了顶点,人们开始放声大哭或尖叫。
“请大家不要惊慌!!戴上氧气面罩,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机组工作人员狼狈地冲大家喊着,然而面对死亡的人类是非常疯狂的,很快就有人不顾阻拦地站起来摔砸东西。
死亡的阴影已然笼罩在了这架飞机上空,看不见的沙漏被人拨转,鬼界的大门在黑暗中敞开,判官们执笔以待,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多上半个时辰的加班。
这场死亡的迫近被一个人目睹了全程。
这架飞机向下几千米,岗仁波齐主峰之上,一个面容清隽的少女负手而立,黑发被山顶的寒风吹得在脑后舞动,平静无波的眸子倒映着正在急剧下落的飞机。
在她身后,是广阔逶迤的无垠雪原,夕阳爆发出如虹光辉,刹那间她周身流光溢彩,金红色的瑰丽尾羽在少女身后如同开扇似地一层层展开——
下一秒,她犹如轻盈的雪,足尖一点,猝然冲上云霄!
“此乃青藏地界,金刚护法,佛坛座下——”她完全展开身后五彩流萤的金红色双翼,眼眸微微眯起,垂眸时犹如神祗的庄严神圣:
“——何方邪祟,安敢在此造次?!”
她甚至话音未落,西北方一道凛冽朔风便如同刀斧般,劈头盖脸地向她砸过来。
至幸眼神未动,抬起右手在空中迅速结了一个复杂的印,接着抬掌猛地一推——空中凭空生成一扇纯金色佛印,准确无误地截住了那阵寒风的行径。
紧接着,她双手向下一压一提,做出了一个收束的动作,硬生生牵引着那道寒风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谁知被那佛印束缚住,寒风居然还岿然不散,这便必然是一个顶级大魔,至幸眸光一沉。
“何方邪祟,还不现身?!”她边在佛印上加强了显形咒,边厉声喝道。
只听一声几乎是气音的轻笑。
那阵寒风迅速收缩凝聚,先是在空中展出一片墨蓝色的华丽尾羽,接着那扇羽毛在空中优雅地转上一圈,化作一个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
“邪祟?”
她微微勾唇一笑,冲天的妖气和美貌在她脸上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平衡。她细白的手指当空一握,黑色的粒子凭空产生,凝成一柄流线型的重型镰刀。
“——见到长姐,这么不客气,嗯?”
凛霜就这么笑着扬起镰刀,当空一转,然后狠狠劈下!
“……”至幸瞳孔微微放大,立刻调转佛印加护在自己身前,同时猛一振翅,撤离了原来的位置。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生理学上的姐姐了,从外到内全部都是疯的,只要她拿灭神镰,刀下从来不走生魂。
自己不躲,是真有可能会被砍死的。
“凛霜,你是不是有病?!”她转身看见自己落的佛印果然已经被彻底击碎,简直恨不得现在把对方扔到精神病院里关一辈子,“你他妈在魔界待的好好的,来人界做什么?!”
最可怕的是凛霜居然还真摆出一副思考的姿态,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哎。”
“不过,”她话锋一转,“妖界连王族都被我屠过了,鬼界更是没意思,天界我现在又上不去,那不只能来找他们人类玩玩了吗?”
玩玩……
至幸对这个词简直是ptsd——上一次这人说要去“玩玩”的时候,如果不是最后洛瑶坚决拦着,青丘狐妖族早就断代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地:“滚回去。”
几许寂静。
“至幸,你说什么?”凛霜笑容依旧,但眸光已经渐渐带上了危险的前兆。
“我说,”至幸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滚回你的魔界做少主去,别来祸害人间。否则被擒回天界,丢的是你那个妈的脸。”
至此,凛霜终于敛起笑容。
“其实我很好奇,”她淡淡睨了一眼那架还在挣扎着试图爬升的客机,“在主动权都在我手上的情况下,你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的。”
至幸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色一沉:“我警告你——这里是青藏禁地,你若是在佛眼前杀生,就连母亲也捞不了你了!”
“那我也警告你……”
凛霜沉默半晌,眼神一寸寸沉郁下去,声音很低,“不要拿洛瑶和佛,来压我。”
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而去,目标正是坠落中的客机!
至幸哪里敢耽搁,收势就追,一金一黑在空中碰撞出令人心惊的尖锐啸叫。她抬手咬破指尖,在空中以血为祭,绘出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众仙听召,勘破生死,破!!”
那莲花旋转着缓缓盛开,若不是情形危急,竟是无比缱绻神圣的一幕。但两个当事人都没心情赏花,眼看这朵佛莲缓缓将客机下层的空气托起,机身坠落的速度立刻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有点意思,”凛霜脸上是真假难辨的欣赏,举起灭神镰回眸一笑,“但是,还不够。”
接着,她甚至连头都没回,举起镰刀对身后金色佛莲的方向只是一指,一簇簇深黑色的魔息瞬间从地底攀附而上,莲花立刻显现出衰败的趋势。
她又是向下一压,魔息立刻听凭意志,化附为钩,试图拽着金色莲花向下坠落!
这次至幸没有拦。
她知道,她还是对凛霜的实力有所低估了。
——青藏之上,是人界与神界最近的地方,魔族在这里只能发挥出十之二三的实力。
如果十之二三就能如此,那凛霜的巅峰状态,应该几乎能与当今魔尊相媲美。
“你们魔界……不是靠世袭封少主的?”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世袭?”凛霜莞尔,似乎听到了小孩子说的胡话,“只有神界那种地方才会有落后的世袭制吧?我们魔界,虽然是弱肉强食,谁杀得多谁当。”
“那你……你杀了多少?”至幸仿佛下意识地问道。
闻言,凛霜笑晏晏地一指身后:“不多。也就是这架飞机的,几百倍吧。”
——在她回头分神的一刹那,至幸眼神猛然转换。
她一个幻影移形便掠到了凛霜身后,不由分说地高抬起右手,硬生生挡在了客机与高耸的山峰之间!
“轰——!!!”
只听一声仿佛丘峦崩摧的巨响,少女纤弱单薄的身形在巨大的机身前几乎要看不到。
然而她的动作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哪怕被尖锐的碎片划破出血,也岿然不动。
凛霜淡漠地望着她一系列的行径,淡淡瞥了一眼在最后关头被托起来的机身,知道里面的人类一个都没死成,也依旧茫然无知、不知是谁拼上命救了他们。
“魔屠生,神救生,佛渡生。”
至幸微微喘息着,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居高临下地道,“我和你不一样,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