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为什么取‘灭神’的名字?”
少女语调轻盈,如果忽略她的所作所为,神情简直堪称温柔。
“砰”地一声,她松开手,任凭已经死透了的火凤脸朝下倒在地上。
周遭一片寂静,少女微笑着转过身,选择性忽略了商眠之外的所有人:“主母。”
她的主母微微一挑眉,意思很明显:
还有呢?
“……”凛霜的笑容抽搐了一下,随即就像才发现她怀中的洛瑶似的,“啊,对,还有母亲。”
而在她身后,一个眉目与洛瑶极像的少女终于从阴影中走出,白衣黑袍,及腰长发被发绳松松束在脑后,神情极淡:
“至幸见过诸位上神。”
随后她快步走到商眠面前,做了一个明显的请示动作,“魔尊,还请把母亲先交给我,我来给她做疗愈。”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隐隐透着一种“敢不就范你试试”的冷意。在这点上,她几乎和洛瑶一模一样。
商眠以同样的平静目光垂眸看着她,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见状,黑袍少女眯了眯眼睛。
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那个……”
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易安脸色苍白,半跪在君玄的尸体旁,滑稽地举起一只手,“我想问一下,你们说的‘灭神’,是说连……连君玄也会死吗?”
“……”
黑袍少女没有回答,凛霜却是颇觉有趣地看过来,歪了歪头,笑眯眯道:“是啊,怎么?”
就像下楼时突然踩空一级似的,易安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灭神镰啊,是这九天十地内,唯一能杀死正神的兵器,”凛霜欣赏着易安一瞬间空白的表情,语调漫不经心,仿佛在做科普一般,“这一刀下去啊,在场所有人都能死透了——更别提他连个上神都不是。”
“不好意思,你不也不是?”
突然,黑袍少女出声打断她,自进入这里后第一次正眼看向对方,“欺负她就这么有意思?”
凛霜依然是笑眯眯的,嘴却毒得厉害:“不好意思,那是因为这两个字根本就是侮辱我——不像某些人,连个边都没蹭上就算了,装什么佛修?”
“……”黑袍少女压根没理她,目光转向易安,对她微微垂首施了一礼,“至幸。亦可称我丹雀。”
易安连忙站起来,胡乱鞠了一躬:“我叫易安,呃,人送外号清照。”
至幸没有理会她的冷笑话,而是将微凉的手指贴了一下她的脉搏,那双几乎和洛瑶一模一样的眸子倏然抬起——
“易小姐,你有我母亲的本命佛珠?”她眉峰一压,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危险的审视。
易安:“……”
她可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与每当有任何人试图靠近洛瑶的时候,商眠眸中流露出的东西几乎是如出一辙。
至幸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头上已经扣上了“洛瑶毒唯”四个大字,视线不祥地转移到仍泛着淡淡金光的琉璃佛珠上。
见情形不好,一旁的司音硬着头皮插话道:“哎哎哎,幸啊,这确实是你妈的决定,我和你昙姨都知道。你要是实在不痛快,你别冲易安撒,一切都等洛瑶醒了再说,啊。”
至幸淡淡看向她:“司音上神,这么多年不见面,你一句话都没有。怎么,我要动你在乎的人了,就开始打感情牌了是吗?”
“至幸,够了。”
闻言,商眠终于第一次开了口,心平气和地抬眸看着少女,“首先,你母亲的伤你治不了。其次,有什么气你可以冲我来,没必要把每个关心你的人都怼一遍。”
“最后一件事,”她说,“我们在这段时间内估计已经引起全国恐慌了,你们俩善后一下。司音上神,交给你监督。”
“OK。”凛霜毫无异议。
司音也说:“我没问题。”
“……知道了。”隔了半晌,至幸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洛瑶不在,商眠俨然成了新的领导核心。眼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司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望向易安:“等会儿——”
“她怎么办?”
易安眨眨眼睛,商眠望着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青鸾上神的本命佛珠可是消耗很大的,正常人类根本承受不起,晕倒都属于正常。凛霜。”
凛霜就在易安身边,收到指令后轻轻一抬手,笑着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对不起喔。”
这是易安听见凛霜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她只感到头晕目眩,瞬间失去了意识。
……
……
“嘀。”
“嘀。”
“嘀。”
平稳、有规律的机械声音在易安耳边响起。
随着感官的逐渐复苏,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盘旋在她鼻尖,不强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被滤成了一种温柔的浅杏色。
——我这是……在哪?
这个问题跃出脑海的一瞬间,易安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学校,不灭落日,千山墓,火凤,本命佛珠……这些完全超出常人理解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把她卷起又落下。
还有,君玄。
凛霜说他死了,是真的吗?
她揉着隐隐抽痛的太阳穴,刚试图从病床上坐起来,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道极淡的女声:“你消耗太大,别乱动。”
易安循声看去,只见至幸双腿交叠着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显然是从她一醒就注意到了。
她已经换掉了那一身白衣黑袍,此时身穿深色长风衣,长发在脑后束成很低的马尾,几缕碎发从额边垂下。明明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却莫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气场。
“我……”易安一看见她,晕倒前最后一幕的记忆就来了,“我不是被凛霜弄晕了吗?”
“善后必需,理解一下。”至幸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淡淡地,“不过她多少有点公报私仇,我会替你教训的。”
“公、公报私仇?”易安被这个字眼弄懵了。虽然现在她想起来了作为发钗时的记忆,但自己什么时候和那个小魔头结上仇了?
正这么琢磨着,却见至幸突然站了起来。
“既然你恢复记忆,就应该知道,凛霜现在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和她那个妈一模一样。”
她没有看易安,而是就着窗户的倒影整了整自己风衣的衣领,语调平静,“母亲都已经这样了,还被迫要被拴在她面前……我简直看到她就恶心。”
“……”
易安张了张口。她意识到,至幸以这种心平气和语调所说的对象,正是她的亲姐姐和亲母亲。
曾经司音说洛瑶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她还没有直观感觉到,可是现在,她目睹了凛霜甚至连一句“母亲”都不情愿说,至幸更是重量级——直接把其他两人归到“疯子”的范畴。
可是,曾经的一切不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那段在天界的时光,商眠在天枢殿上斩杀火凤,洛瑶不惜拼上真身替她挡下天劫,这让尊上意识到洛瑶是玩真的。
于是他们对商眠的态度变得格外谨慎,一方面是为了安抚捅上天界的魔族。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凛霜的降生。
凛霜作为青鸾上神的嫡长女,自然是千宠万爱着长大的。甚至在她没成年时,佛就破例将她加封为上神。
人人都认为她必然是下一任神首。
——直到那场册封上神的典礼上,年少的上神身上第一次显露出了魔息。
魔息的显露是一个过程,尽管很难察觉到,而早在那之前的很多年,洛瑶就早有预料。
因此在典礼的前几天,她就提前屏退侍女,把易安叫了过来。
“去告诉她,最坏的情况可能要发生了。”许多火烛安静地燃烧着,洛瑶跪坐在莲台上,眼眸低垂半阖。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不要告诉凛霜真相,她承受不了的。”
当时易安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来,走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可是如果这样,你就要承担凛霜所有的恨了啊。”
洛瑶却只是抬起睫羽,对她凄美一笑。
记忆中洛瑶的那个笑容犹如昨日才见,易安沉默了半晌,才问道:“洛瑶呢?她还好吗?”
“活着。”
易安:“那——”
“君玄也活着。”至幸轻而易举就预判了她的问题,“凛霜的灭神镰,能直接杀神格。放心吧,她能纾尊降贵出手,君玄现在已经回九重天,火凤也死透了。”
易安这才感觉自己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谢天谢地。”
至幸不答,只是扫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腕表,转身走到病房门口,边推门边说:“母亲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乱跑,不过我看她大概是多虑了——我去隔壁,不用送。”
然后她甚至没等易安回应,就头也不回地带上了门。
易安:“……”
易安怒吼:“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么对一个病人好吗——?!!”
*
至幸无视了身后谴责的怒吼声,步履平稳地走在私人医院的走廊上。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完全超脱年龄的沉稳,眉眼遗传了洛瑶的柔和舒展,然而周身的气质居高临下而不失分寸,又与商眠别无二致。
但当她靠近走廊尽头的病房时,速度逐渐放慢,那种冷静也突然变得有些不稳。
“……”
她将手指搭上病房的门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很轻地推开。
“母亲。”她抬头看着那个背对着她,墨发散落及腰的背影,轻唤了一声。
洛瑶隔空抬手轻轻一点,病房的门应声落锁。
接着她靠在宽椅背上转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味道:
“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