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工，实验体出了些问题，所长请您过去2469培养室一趟。”头戴特殊头盔的研究员影像忽然从紧急通讯器弹出。

年幼的零受到惊吓，手中的握力感应球瞬间被精神力击碎成粉末。

被称为言工的omega并未第一时间回复研究员，而是摸摸零的头，用安抚的语气道：“你做得很好，这次控制精神力的时间远超前几次。”

零冷漠的视线落到紧急通讯器上，言理掐住男孩的脸颊，比起她初次见到零时瘦削的脸，如今已经有了婴儿肥。

“那个不可以弄坏，好了，我还有事，去找你的小伙伴们玩吧。”

言理拿起头盔，在离开个人实验室时戴在了头上。

零轻门熟路地先去了7号所在的培养舱，7号还在沉睡，婴儿时期的人类幼崽几乎全天都处于睡眠状态。

日常盯着7号观察了半小时，他死寂的目光让室内几位研究员心中发毛。

确认7号状态安好后，零又拐回了活动室，第二阶段实验开始后，核心实验体七个孩子拥有了固定的起居室和活动室。

除了7号，他还只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暂时还不能离开培养舱。

金属大门刚一打开，1号最先望过来，见到零他立刻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用手语比划着：“你回来了？”

4号想要过来和他说话，但是6号拦住了他，6号眼底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警惕，或许是因为他是唯一已经分化的孩子，本能地对精神力强大的零抱有畏惧。

6号是alpha，脖颈上戴着颈环，3号偶尔会故意激怒他，让他触发抑制环电击。

就像现在，3号冷笑：“零，你回来得正好，6号正在给4号取名字，实验体也配有名字，你说可不可笑？”

6号果然又被激怒，他将4号护在身后，“我是人，人就应该有名字！”

“闭嘴！你只是实验品！是随时可以被废弃的垃圾！”3号忽然上前抢走4号抱在怀里的纸质书——他们正在书中找寻名字——作势要撕毁。

4号尖叫着想要抢回，却被大他几岁的2号推倒在地——他是3号的簇拥，对其唯命是从。

3号又躲开6号的攻击，将被颈环惩罚的6号踢翻在地，“alpha是最没用的废物。”

5号背对着所有人坐在角落，对活动室里的一切都不在意，1号想要上前劝架，求助的目光落到零身上。

“我叫尹辰，辰意味着星辰，你根本不懂名字的意义，你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遗弃的可怜虫，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随时会被取代的编号。”6号虽然痛苦地蜷缩着，目光却狠厉地瞪着3号，眼神里带着实质性的杀意。

被他的眼神刺痛，3号也红了眼，手中猛地用力。

想象中纸张的撕裂声却并没有传来，3号僵持在原地，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再进一步。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望向零。

零漆黑的目光注视着他，命令道：“还给他。”

一如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冰冷语气。

回想起不照做的下场，3号下意识将书扔回4号怀中。

6号愣愣地望着零，而后者不甚在意地回到他的拼图面前。

3号还想说什么，但零先一步望过来堵住他的话头，“我也有名字。”

“他说得没错，只有可以随时被抛弃的物件才没有名字。”

零从未在几人面前说过这么多话，连5号都侧头看他。

只有3号，他开始发抖，疼痛感从手心蔓延，巨大的恐慌和不知名的情感让他喘不过气来，眼里热气翻腾。

就在这个瞬间，3号下定决心，此生他都不会拥有名字，3号是他的代称，也会永远是他的名字，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

模糊视野里，1号朝着零比划着他看不懂的手势，零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说：“让尹辰给你取，我不会。”

6号还是那副呆愣愣的模样，直到4号和1号一左一右扯着他的衣角，才回过神，“哦……哦！你想叫什么……”

这间房间里年龄最大的孩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零号对他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用那两个字称呼他了。

他跪在地上，直到4号疑惑地摸了摸他的脸，6号才反应过来，他哭了。

等到研究员来通知他们该回宿舍时，6号才想起来，他没有问零的名字，又是谁给他取得名。

*

“妈妈。”俞寻舟想要按住言理不断冒血的伤口，却知只是徒劳。

武器是近距离插入心脏，言理对凶手近身并不设防，且在遇害时与凶手面对面。

年少时的自己乍一见受伤的言理，立刻慌了神，忽略了许多细节。

俞寻舟重新审视着记忆中的这一幕，终于确信，是父亲黎鸣杀死了她。

言理还保有一定神智，又或许能被称为回光返照，她艰难抬起手摸过“零”的脸颊，“你怎么没有逃走？”

“没跟黎鸣一起也好……你也该回联盟……回到你的家……”

她说话时嘴角一直有鲜红溢出，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去刺眼的红色。

“零”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水珠，问道：“联盟的人是你引来的吗？”

“是我，黎鸣的研究——”言理忽然变得很激动，大喘着气，疼痛的伤口让她几乎无法继续说话。

“黎鸣的研究是错误的！”她死死抓住“零”的手臂，力气之大让后者胳膊很快发红泛紫，死气逐渐爬上那张精致的脸庞，“你要阻止他！不能让言追留在他身边！答应我！阻止他！”

“不然就杀了他——答应我！”

“零”点头应允：“好，我答应你，我会把言追带走，并亲手杀了黎鸣。”

听到想要的回答后，言理又扬起嘴角，浅淡的笑容流露。

她安静地靠坐在冰冷的仪器台前，微垂着头，眼中最后闪耀着微弱的火光，逐渐燃烬、熄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红唇张张合合又说了些什么。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零”并未听清那句话，而此时的俞寻舟却听到了。

她说：“不要分化为omega。”

俞寻舟微微讶然，但并不意外，看来无论她还是黎鸣，早就知晓omega与蚧种共鸣以及异化的事了。

离开研究所后的俞寻舟，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回想起黎鸣的研究，大致推测出黎鸣企图通过特殊性别转化为beta这种方式，达到消除影响的目的。

但实验体几乎全部死亡，活着的也无法保有原本精神力，后续精神力也难以增长，最终只有精神力失控或是基因崩溃两种下场。

5号是前者，11是后者。

而后实验方向转为，oa信息素结合后对蚧种反向影响。

这项实验同样失败，1号分化成omega后被迫与6号结合，经实验，最终两人死亡。

不多时2号与8号步了他们后尘。

上回于曼塔星遇到3号以及联盟b转o案例，俞寻舟确信黎鸣的实验方向再度发生改变，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结局只会造成大量死亡，这一次他必须阻止黎鸣。

俞寻舟以为十多年后的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言理的死亡，实际上他还是会感到悲伤。

只是成年的他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眼泪。

如记忆中一般为言理整理好遗容后，俞寻舟离开了这间实验室，并暂时封锁。

研究所安静得不同寻常，此时能逃走的核心人员早已离开，剩下无法逃离的也葬身于蚧种之口。

俞寻舟被困在“零”的躯壳中，走在既定的命运之中。

先去培育室，将十一和她的专属维生舱负在身后。

随后艰难地往勉强能被称为“家”的方向奔跑。

转过前面的拐角，将抵达他的宿舍，又要经历一次同伴的死亡。

握着武器的3号，手上还沾着黏稠的猩红。

于血泊中失去生命体征的4号，以及捂着喉咙垂死挣扎的10号。

窗外是飞舞的大雪，卡萨布兰卡星的春日很短，夏日更短，十二个月里有三分之一是冬日。

屋内的壁炉还在燃烧，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孩子不知道他们被抛弃了，或许知道，但他们更想待在温暖的小屋里，和所剩不多的“家人”一起。

见到零，10号眼睛里闪过希冀，口中发出“嗬嗬”的哀叫，被割喉的他已经失去说话能力。

顺着他的目光，3号回头，“你来了啊，零。”

“3号。”零的声音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冰冷，“你在做什么？”

3号神经质地将血抹在灰白的衣服上，手激动地颤抖着，差点割伤自己，“父亲说，不能让实验品落到联盟手中……”

“他说杀了他们，就带我一起走。”

“反正你和7号一定会和他走，我能怎么办，我只是……”

“啊！正好你把11带来了……9号那家伙跑哪去了，外面都是蚧种……死在蚧种口中多痛苦，不如被我……”

后面的话，零都听不进了，他小心将十一的维生舱放下后，朝着3号发起攻击，只几个来回，就将其狠狠钉死在墙面上，精神力在他的躯体凿穿一个洞。

那把被用来杀死同伴的武器，就插在3号的颊边，划出一线血迹。

比起疼痛，3号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啊？我才是在你身边待的最久的……他们都不过是父亲找来陪你过家家的玩意……”

每一次向零靠近，都会遍体鳞伤，即使如此3号还是想要触碰到零。

于是他朝着零伸出手，忽然，他闻到了很淡的雨水的气息。

窗外明明是还是冬日，为什么却萦绕着春雨后的泥土气味。

与那双血红的双眼对视时，3号明白了，零分化了。

他夸张地笑起来，眼里满是执念与得意：“至少……我是第一个……知道你信息素的人……”

3号死了，死在混乱的冬日里。

打斗时壁炉中的火星莫名蔓延，小屋逐渐被火光吞没。

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扑灭，10号同样失去了生息，未曾合拢的双眼中犹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合上10号的眼睛，默默背起维生舱，零转身离去，很快又在尸体中找到装死的9号。

带着两个孩子，零重返小屋。

火势已经被消防系统控制，3号的尸首不知所踪，4号与10号还在。

收敛好同伴的尸首，零挖开冻土，将他们和其他人葬在一起。

又将言理埋在了小山坡的另一面，这里能第一时间看到春日恒星升起。

做完一切的零，彻底离开了困住他十二年的囚牢，三人于风雪中前行，没多久遇上了前来探查的联盟舰队。

零短暂的一生被掩盖在废墟里，取而代之的是俞寻舟，联盟顶级世家俞家被偷走的孩子。

俞寻舟就像是局外人注视着一切。

直到零踏上了星舰，画面再次冻结。

“不要装神弄鬼了，来谈谈吧。”俞寻舟先发制人，想用精神力夺回主动权。

幕后之“人”没达成目的，放弃了继续窥探俞寻舟的记忆，从破碎的画面中走出。

“明明选择的都是你记忆里精神力波动最大的记忆片段，重来一次的你却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来者的通用语发音很别扭，似乎没有适应新的发声器官。

俞寻舟握拳，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及精神力都让他万分难受，必须集中精力才可保持理智。

“人类真是种健忘的生物。”

触及俞寻舟微缩的瞳孔，它模仿出记忆里人类的笑容，“好久不见，或者说初次见面，俞寻舟，零。”

预想还是成真了，俞寻舟心中微凛，蚧种进化出了虫王。

而在他眼前，这位拥有完美人类躯体，却长着一对蚧种复眼的类人生物——

正是蚧种之王，一年前在那座基地中与他共鸣的蚧种——十三年前于研究所跟他对话的蚧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