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两次我想告诉你，但都被打断了，现在我来说。”
接下来，萧长明将之前几次在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古怪声音详细描述了一遍，并还原当时自己的处境和推测。
最终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长生，我怀疑我也正在慢慢变成‘玩家’。”
萧长生惊讶不已：“主人？”
他终于不再和那坨被子纠缠，一个翻身跳下来回到萧长明身边，紧张的上下查看。
“主人没事吗？为何主人也会成为玩家？”
在他的印象里，玩家都是祸害，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可主人怎么也会？
而且主人说过，玩家都是死者……那主人岂不是也？
影卫变了脸色，身体下意识有化为黑雾的迹象。
萧长明知其所想，干脆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安抚。
“我没事，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保证。”
他的手掌宽大且温热，按在手腕上力气不小，修剪圆润的指甲透出健康的粉色。
萧长生垂眸看着，一下就被困住，不再挣扎了。
萧长明为其取来衣物披上：“穿上吧，别真受凉了。”
随即他又坐下来接着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这个预感，而且很强烈，破这个局的关键或许就在这里。”
说着他抬起头，问站在一旁默默穿衣服的影卫。
“长生，你曾经听到过那个声音吗？”
萧长生摇了摇头，穿好衣物也跟着坐在桌前，表情茫然道：“没有。”
“一次都没有过？”
“一次都没有过。”
萧长生记得每一次轮回，那是他的痛苦根源，也是他还能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杂乱无章却清晰无比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奇怪的声音，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轮回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惨烈，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也越来越崩坏破碎。
影卫突然有些自卑的喃喃自语：“也许是因为属下早就坏了，不配成为和主人一样的人……”
“不可能。”萧长明笃定的打断他，“我之前也有过另一个猜测，实际上，我认为你才是最初那个被选定为‘玩家’的人。”
“其一，谢柳说过，成为‘玩家’的关键是执念，我一生想要的都能得到，根本无所谓执念；其二，他说自己是死亡后直接被引渡为‘玩家’，这也很符合你之前的经历。”
影卫更加茫然：“属下？”
“对，我之前说那个存在一直想杀你却杀不掉，它杀你必然有目的，我认为这就是其目的所在。”
萧长明注视着他，目光坦然且柔和。
“不管你有没有注意到，长生，其实我一直都是你的拖累，如果不是为我，你不必有这样惨烈的经历，那个存在既然如此想得到你，必然也不会为难你，你不想死，大可以杀穿这世界，与那个存在达成共识，成为玩家去其他世界潇洒。”
这样的言论实在太伤人，影卫难以接受，不由得面露痛苦。
“主人、不！属下……”
“没事，我不是在嫉恨你。”萧长明捉住他想锤自己脑袋的手，扣住，轻声道，“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告诉你，记得吗长生？不隐瞒、不撒谎，这是我教你的处世之道，对亲近的人要诚，不可产生误会，你一直做得很好，我也不能破坏规矩。”
“可属下……”
“嘘，安静，听我说。”
“……”
主人很温柔，但也很强势，影卫被简短的几个字压住躁动的身体，不敢动，也不敢再开口，他僵住了。
萧长明就着这个姿势接着道：“基于以上前提，我大胆推测破局之法——”
“既然那个存在想方设法想让你成为‘玩家’，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如其所愿，你来成为‘玩家’，攻略我，完成这个主线任务，跳出轮回。”
这又是个惊世骇俗的言论。
且不说影卫要如何成为玩家，两人目前推出的主线任务有两个，另一个诛杀萧长生的任务又要怎么解决，单单只是让萧长生攻略主人，这就是一件困难至极的事情。
大约是被震惊多了，萧长生反而冷静了不少。
他没有关心其他，只是执拗的问：“那主人呢？”
“我也会成为‘玩家’。”萧长明指指自己的脑袋，笑了笑道，“沾了你的光，现在我也是‘玩家’候选者了，能听见这种奇诡的声音，说不定我还会快你一步。”
“成为‘玩家’之后怎么办？主人难道要自己攻略自己？”
“为什么不可以？”萧长明挑了挑眉，露出强大又自信的模样，“如果必须完成主线任务才能跳出轮回，我当然也可以成为自己的攻略者。自己最了解自己，说不定到时你还要向我求教呢。”
萧长生没有被他骗，继续追着问：“那这个世界呢？主人与属下都踏出轮回离开，宸帝、影一等人和萧国所有百姓主人都不管了吗？”
萧长明叹了口气：“这要问那些玩家了，我希望可以找到别的办法。宸弟他们不必与我们一同历险，但我也不希望他们继续经历这古怪的轮回。”
他的回答全都无懈可击，表情、态度也都很正常。
可一问一答这几句话下来，萧长生的样子却越来越难看。
他呼吸急促、眼眶发红，周身气压忽高忽低，早已维持不住伪装的四颗眼瞳在眼眸中乱转，速度极快，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过了好一会儿，萧长生才哑着声音道。
“……主人骗我。”
这是他第二次在萧长明面前用我。
但比起上一次的高兴与纵容，这一次，萧长明却显得十分沉默。
他静静地注视着萧长生，心中酸涩，面上却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样子。
“主人明知道属下不是‘玩家’，怎么让属下成为‘玩家’？像那个存在做的一样，杀了属下吗？”
他高声甚至尖锐的质问，可得不到答案。
萧长生的气场更加崩坏了：“主人又要属下怎么‘攻略’你？攻略者，攻打、掠夺之意是也，主人是想叫属下攻打你的精神、掠夺你的意志吗？”
“主人明明知道，属下做不到！”
他凶狠的喊出来，甚至狂躁的在房间里转圈，控制不住的一脚将玉石地面踩出深坑。
萧长明依然没有说话，却慢慢握紧了拳头。
他于心不忍，内心缓慢动摇。
“就算属下攻略成功又能怎样，主人又怎能确认自己一定会成为‘玩家’？就凭那奇怪的脑中之音？主人又怎能断定那不是那该死的存在设下的阴谋之局？！”
始终得不到主人的回应，萧长生真正发起狂来。
他的身体急速变化，双手退化成黑雾，发丝成为飘荡的活物，像蛛网一样将能触碰到的东西都缠绕、扭曲、吸收掉。
潜意识里害怕自己会伤到萧长明，他保持了下半身的人身，并远远的避开萧长明所在的地方。
他用那种混杂着千万道亡魂的混乱声音浑噩道：
“主人如此聪慧，怎么会不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自己成为玩家呢？”
“天意早已做出安排，主人成为玩家，攻略自己，抹杀属下，完成任务，跳出轮回，一切就都解决了。”
“属下的执念消失，这个世界也就安定了……”
“主人怎能当着属下的面诡辩……前面刚说破局的关键是自己成为玩家，后面又说属下成为玩家才是破局之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认为属下傻听不明白吗？”
“属下才不傻！！”
“主人……主人又怎能自己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不是教导属下要对亲近之人诚吗？为何又要故意诱导属下……”
“属下要是真的傻，听信了怎么办？主人要是死了怎么办……”
影卫从来不会哭泣，自从上一次意识崩坏无意识在萧长明面前流过一次泪之后，他偷偷加练了自己，此时练习效果很好的体现出来，他睁着恐怖的四瞳，没有眼泪。
但萧长生却控制不住的感到委屈。
他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些坚持……真的都有意义吗？
他不再说话了，可这样强烈自我怀疑的茫然，心灵濒临崩坏的巨大悲伤和绝望，以及明明已经控制不住、却依然下意识努力想要遵循主人的意志保持自我心神的痛苦挣扎，却都一波一波汹涌的扑向萧长明。
这感情是如此激烈、如此沉重，比任何言语都更加直白易懂，压的萧长明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他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了。
“……我没有要骗你。”
话一出口，萧长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很不对，沙哑的厉害。
他用手按了按喉咙，没有去管那发酸发涩的疼意，只咬着满嘴血腥味艰难的说：“我也不会杀你，永远不会，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活着，长生，无论你信与不信，这是我所有图谋、所有计划的初衷，包括今日与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
“你为我的性命殚精竭虑，我怎会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我也不舍得你。”
“我舍不得你死啊，长生，你叫我自己去成为‘玩家’，自己独活，我当然知道那是最保守的办法，可是长生，那样，你会死啊！”
“任务叫‘玩家’杀你，我要杀你，岂不易如反掌？”
“你会反抗我吗？”
萧长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
他绝不会反抗主人，主人比他更清楚。
萧长明笑了一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有晶莹的泪珠从他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