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丽舍藏身在通风管道里,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她现在身处二楼,就是在办公室撞上工藤优作的那一层。
写字楼下两层是工作区域,上方应该用作休息和居住,不知道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不敢贸然上去。
她估算时间,现在大概是傍晚五点多,纽约人一般的下班时间在六点左右,加班的不算,应该会有一部分普通人离开,无论她作什么打算,还是再等待一会儿比较稳妥。
她靠管道的走向来大概摸清二层房间的结构,大部分房间都会有一个开在天花板的网状通风口,在这时就方便了她。
她从西南方向的洗手间进管道,摸索到这里已经经过了三个房间,两个是零星有人的办公室,桌上的文件样式明显不是报社文职人员该用的,而剩下的一个没有开口子,她猜测是有必要密封起来的档案室一类。
管道中很黑,也布着一层很浅的灰,她用左手肘支撑上身,侧着身子在管道中滑动前进。金属的方框将她的声息藏在内部,也隔出狭小的寂静。
她连呼吸都放缓,前行时光亮的皮鞋却突然蹭在管道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女孩心脏停跳了一瞬,瞳孔微微张大。
……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急促的呼吸节奏被缓缓压下来,她按了按挎包,给自己一点安全感,而后继续前进。
前方是一个新房间,灯光从通风口中透上来,照亮她额前发丝的侧影,她慢慢靠过去,贴在管壁上,悄悄往下看。
“叩叩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自外面响起,伴随着香榭丽舍看清下方两人面貌心脏的缩紧,她又往旁边的阴影处躲了躲。
怎么是那个怪人和办公室里刷新的警察boss。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两人取了称呼,但能看得出她并不想招惹这两个可怕的家伙。
正与编辑黑尾先生在这里拿取资料商谈的工藤优作站起来,前去开了门。
门口是谁,香榭丽舍看不见,但她能清楚地听到那人说的话。
“黑尾先生、优作先生,刚才门口传来消息,说一个小时前放错了人,真正的投资商家里的大小姐正等在门外,她走错了报社,没想到在这期间有另一个特征相似的人混了进来。”
他显然是个急性子,大吸一口气才继续讲下去:“本来是看那女孩进的地方不是很重要才没管的,但现在这个人不见了,不知道躲在楼里的哪个角落,她肯定有鬼,我们还没法这么快清点有没有什么东西缺漏,只能先想办法把人抓起来。”
“确定没人见她出入过门口吗?”黑尾编辑问。
“对。不仅大门口,一楼的后门和顶楼天台也确定没人去过。”来传消息的人点点头。黑尾编辑听了这话,没对他的部下直接下令,而是转头看向工藤优作。
“工藤先生,您觉得我们该怎么抓住这个家伙。”
穿着得体西服的男人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先让所有为报社工作的人下班回去,只留下我们的人,在此期间派人去堵住出入口……”
“——并锁上所有窗户,同时从一楼和四楼开始向中层搜查,搜一间锁一间,哦,并且把通风管道口的风扇全部开启,只留下……二楼西侧洗手间的那扇不开好了。”
工藤优作笑着解答:“以防偷跑进来的人钻进去后永远出不来,密室里不能还有一个密室,不然很给人添麻烦。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那女孩是有针对我们的目的才进来的。”
“我理解你的想法。”黑尾编辑点点头,“但做这行就是要足够谨慎,谢谢您的出谋划策,就照您说的做,先去通知普通工作人员离开大楼吧。”
门口通报的人说了一声“是”就匆匆告别,黑尾编辑也打算离开,工藤优作表示可以帮忙,同样出了门。
躲在正上方的香榭丽舍僵硬地贴在管壁上,大气都不敢出,待再不能从走廊听到一丝脚步声,才勉强放松下肌肉,微微挪动了酸痛的手臂。
被发现了。他们开始找她了。
心脏开始剧烈鼓动,潜藏的紧张和恐惧露出端倪。她按捺住胸膛反应过度的起伏,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她听到了完整的计划,这是非常有利的,他们从现在开始立刻行动,第一步是让普通人员出楼,与此同时守紧其他可以出入的门。她在这一步无法行动,虽然人流变动大,但被重点关注时不可能不被注意到的。
下一步,他们会锁紧窗户,准备跳窗逃跑随时会碰上有准备的人,她能不能干的过战斗人员另说,能不能从管道里出去碰到窗户都是个问题了。
然后是现在对她来说最紧迫的,他们会留下西侧的通风口,其余地方在风扇开启后无法自由出入,作为唯一开启的地方当然会有人看守,她出不去。
——一般来说逻辑是这样的。
但在这个时间点,思维应该完全反过来。
手动开启风扇,要在通风口旁边按下按钮,也就是说为保效率,当他们进行到检查通风口这一步时,大部分人都会在需要关闭的通风口处。
——这时候,只有看起来是陷阱的西侧通风口不会有人。
只要她在他们开始着手处理通风口的时候立刻前往唯一的入口处,就有最大概率出管道,潜伏在楼道中跟他们打游击战。
他们有多少人,三十多?
心里想着,她的身体已经行动起来。
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犹豫,想要活着出去,就得果断。
她缓慢行进着,总是在室内鼓捣东西,让她的身体素质都不够支撑这种剧烈活动了。
这种事情哪适合她,专业对口的话,这完完全全是雾刀的工作。
让她在这群人手上全须全尾活下来,开玩笑吗。
漫长谨慎而艰难的前进后,她在距离西通风口最近的拐角停下。
她脊背半靠在金属管壁上,默默等待着。身体有些疲惫,她将脑袋枕在胳膊上,视线所及处只有左侧隐隐透光,如果忽略鼻尖的醛类物质的味道和身体下冰冷坚硬的触感,她几乎都以为自己是要在这儿睡一觉了。
舌尖有些发苦,她抓住自己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细细地颤抖。
怎么能不怕呢,她明明最怕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了。
充满敌意的人无处不在四周逡巡着,而她独自蜷曲躲藏在暗处,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能依赖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她才说过自己跟雾刀离不开对方的,只不过现在适用这句话的好像只有自己了。
她在黑暗中伸手摸向挎包,从里扯出一条不像样的项链。
只是一根棕绳底下坠着水滴状的玻璃石头,此刻它发出蓝莹莹的光,被她攥在手心。
那是她母亲将她送走时,身上包裹着的毯子边角点缀的饰品,后来被她用剪刀剪下来,串在身子里放在身边。
母亲、母亲。
她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努力从回忆里汲取着力量。管道中黑暗而寂静,她像是真的睡着了。
……
目光从栅栏之间放出去,她侧躺在床上,注视着那将她带到世上的女人的脸。
她正与一个不认识的家伙交谈,声音不大,内容也无法理解,但画面清清楚楚地被她记得。她认得自己的母亲。
她在还是婴儿时,就拥有记忆。
所以清楚地注视着母亲离她越来越远,自己被她放在了一个陌生人的怀中。
她没有哭泣,她隐约记得哭泣会引来厌烦,所以不希望她因此不高兴。
她静静地看着面容美丽的女人送开了手,母亲从她出生开始就几乎没有跟她互动过,但那一次,她向她挥了挥手。
她慢慢意识到,那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而后母亲的身影开始渐渐远去,她朝那个方向伸了伸手,但很快被陌生人带着一起转身,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背影。
她被关在屋子里,教导着,渐渐长大。
一些材料和构想被放到她的眼前,她只需要按照要求做出来,就能完成任务。
这没什么难的,但前来收货的人总是啧啧称奇,说她是个好工具。
无论是赞美还是诋毁,她从没有听进耳过。
她不在乎那些。
她想见母亲。
但工作实在太多了,他们不让她有自己的意愿,只是像机器一样不停地、不停地动下去。
直到不知多久后,她累了。
她开始停工。无论他们叫来的是温言细语的心理医生,还是满口威胁的黑衣壮汉,她都没有张口回应过。
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前,眼神放空着发愣,想念着挂在婴儿床上叮当作响的玩具,想念搭在床边的白大褂的味道。她并不讨厌工作,或者说她也没什么喜欢的、厌恶的,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喜欢,她喜欢母亲。
所以她只是休息而已,这次休息得长一点。
她又想见母亲了。即使被关到玻璃柜子里,她依旧在这么想。
回忆在被渐渐消减,她怕如果自己再见不到她,自己会忘了她的样子。所以她爬上疗养室窗边的长柜,伸手摸索。
她想出去,但单向的玻璃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脸,看不到外面的丝毫风景。
直到有一个少年从外面将玻璃打碎。
闪亮的碎片飞溅着,映衬地上滴落的血液。
她伸出手去,跟他一起逃离了这里。
要逃到哪里去,他们身后缀着一连串的黑点儿,他也不知道。
于是她诉说了自己的愿望,少年点点头,说好,那我们去吧。
他们来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屋前。
那屋子的外表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二楼的窗户为了不被顽劣的孩子打碎钉上了木板,烟囱已经被拆掉换上了更方便的天然气,门前的地毯换了花纹,门铃下的名札换了姓氏。
什么女人?前屋主早就搬走了。从门里走出来的陌生人对她说道。
母亲搬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也不包括她。她愣愣地看着砖红色的三角屋顶,脚底像生了根。
好半晌,身边的少年才扯了扯她,告诉她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到哪里?记忆中的她有些迷茫,母亲搬走了,她要回到哪里去?
“或者你想逃跑吗?”昔日的少年似乎也误解了她的意思,他好像想了很久,又好像从没犹豫过,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那我帮你逃走吧。”
她不知道少年心里想过什么,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只是突然不再想思考了,就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们开启了一场仅仅维持两天的、拙劣的逃亡。
当两个人被扭送到装着组织boss的电视机前,他们才感觉到身体上有多疲惫。
抓着他们肩膀的人将他们两个分开,两人均是皱了皱眉,手心传来撕裂的疼痛,凝固的血液将他们的伤口粘在了一起,他们这才发现两人紧握的双手从未分开过。
后来他们活下来了,两个一起。
boss给予了他们恩惠,身上的伤口也在药物的帮助下慢慢愈合。
手心不再疼痛了。但与之相牵的另一半依旧温热。
她闭上眼睛,向听不见这话语的人诉说。
母亲。
我找到新的家人了。
母亲、母亲。雾刀、雾刀。
微弱的风扫过她的脸颊,香榭丽舍指节蜷缩,睁开眼睛。
对,对,要活着出去,要找到雾刀,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某处的风扇开始工作,将信息输送到了她的耳边。
她将身体支撑起来,西通风口一如既往地亮着灯,远远看去,那里果然空无一人。
她努力地向光芒送来的地方爬过去,项链被她攥在手里。
她其实,从来都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