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躺在床榻上，房间里摆着两架炭火，但可能因为赶路的原因，檀盛依然手脚冰凉，除了厚厚的棉被，索性也将外穿的外袄搭在身上，就这样蜷缩着昏昏睡去。

第二日，香粉铺子鸡鸣之后便准备着出摊，檀盛觉轻，听见了细碎的声音便起身。虽然只睡了三个时辰，但远比前几日赶路要歇息的久。

檀盛不便出门露面，便问玉映找来洛州地图查看，洛州城曾做过王都，城里布局很大，这也方便檀盛规划从几条人多的大道抵达城郊的墓地。

一切就绪后，玉映拿来一套姑娘的衣服，檀盛迟疑片刻。

“可有小厮的服装？”

“殿下，香粉铺本就是女孩子爱来的地方，我们店里连小二也都是女孩，您若是身着男子服饰，恐怕会起疑。”

玉映其实在箱底找到过一套男子服饰，那是从前铺子里还在雇佣男车夫时留下的。但玉映估计了一下大小，那套一副对于檀盛而言过于宽大，这才找来了女使的服装。

“也罢，小心行事总是好的。”檀盛接过浅黄的衣服，玉映在外面等候。

檀盛换好衣服才发觉自己原来瘦了这么多，女孩日常穿的衣服于他而言甚至有些松垮。

玉映见状也微微一愣，幸好没有用那套车夫的衣服，昨夜兴许是穿的厚看不出，檀盛竟如此消瘦。

衣服都是店里的平均尺码，前些日店里的姑娘还吆喝着年后发福让自己订几件宽大的新衣，而檀盛却全然没有与他身高对应的体格。

“殿下，我们走吧。”

檀盛跟着玉映上了马车，转过香粉铺子门前的巷子，便到了西市大街，街上车水马龙，檀盛的马车混在了时不时往来的车马之中。

马车到达城郊公墓，檀盛下车看着那许多只是写着代号的墓碑，心里不是滋味。

‘西郊 男青年’

‘春意楼 男中年’

‘羊街六巷女青年’

…

这些墓碑上写的只是墓主死后被发现的地方与大致特征，官府也等着有人来认领。

“大家分头找。”玉映见通知到此地的各路暗探已到齐，便嘱托各自寻找着平山街的木牌。

走到一座坟前，檀盛缓缓停住了脚步。木牌上的墨迹显然比从前新，盖上的土也不是陈年的旧土，檀盛盯着上面‘平山街三巷男青年’缓缓开口道

“找到了…”

檀盛身子骨弱，没力气同大家一起动手，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逐渐被挖开的墓地。他好像害怕了，若里面真的是凌景之，他该当如何。

“殿下，挖到了！”掘墓的人唤檀盛，檀盛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近那被重新刨出来的深坑。

里面的尸体被抬出，只是被草席一卷，檀盛跑到尸体旁边，小心拭去上面的泥沙，那张脸就安静的显露在檀盛面前。檀盛只感觉眼睛突然发酸，而后四肢发颤，紧接着胃中是生理性的翻涌。

玉映将檀盛扶到一旁，看着那张先前已检查过的脸，也只觉得可惜。

檀盛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吃了两颗，歇息片刻后似乎想起什么，对玉映道

“那张脸，有问题。”

玉映思索着

“殿下何出此言？”

“虽然尸体死亡不久，但身体其它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腐败，而偏偏是脸，却能远胜于其他部分保存下来。”

玉映思考片刻，脸部好像的确不同于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任何腐败

“是面具。”玉映说着便走向那尸体，接过方才脱去的手套，在尸体脸部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整张脸果真如面具一般完整被揭下。而面具之后的面孔和其他部位有着相似程度的腐败。

“殿下，看来那日果真不是凌公子。凌公子应当还活着！”玉映欣喜道。

几个人无端掘墓自然是扰了墓主的清净，只是此事檀盛不得不做，于是檀盛提前准备好贡品与精致的陪葬品，又将那具尸体搬入了一具木棺，而后再被重新埋好。檀盛跪在墓前，三拜表示歉意。

檀盛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土，坐在马车中猜测凌景之可能去到的地方。

“玉映，通过乐谣坊暗线放出消息造势，檀启动用百姓传言，我自然要以同样方式应对。”

起兵造反这种事，本就需要民心，尤其对于檀盛这种在朝政上没什么势力的人，民心和舆论是他很重要的武器。

“殿下放心，三日之后，檀启戕害手足的消息便会传遍京城。”

檀盛点头

“但还不够，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毒，知道檀启屠戮的那些村子。”

“属下明白。”

未行至内城，马车却突然停下，二人觉得不对，玉映确认自己腰间的佩刀后小心下车查看。

玉映刚发现车前被放了一支箭，接着便是四面拉弓的声音和纷至而来的箭雨。

玉映这些年未懈怠武学，但始终没有人数上的优势。檀盛仔细观察周边情况，服下两颗药后拔剑跳下马车，站在玉映身后。

如檀盛所预料，对方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檀盛下车之后，箭雨停了下来，而后便是山林四周埋伏的一行人，为首的人骑着马走到檀盛面前，而后摘下了面罩。

是御林军统领白昶。

白昶看到檀盛身穿女子服饰，也是很意外

“平郡王殿下，许久未见。如今怎么穿成这样？”

檀盛将外袄掩了掩道

“白统领不在京中保护陛下，怎么跑来这里？”

“陛下心不安，派臣来寻病根。”白昶打量着檀盛，他虽然瘦了不少，但为何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这是要杀我？”

“殿下乃皇亲贵胄，陛下的手足，臣岂敢。只不过您为何不在贺州当将军，而是跑来了这洛州，莫不是成了逃兵叛将？”

檀盛表现出戒备姿态

“白统领何意。”

白昶剑指檀盛，缓缓开口道

“平郡王私逃贺州，我等奉陛下之命捉拿叛王，不论死活。

周围的暗卫得令后朝檀盛冲来，玉映握紧短刀，檀盛吹响脖子上的口哨，那是他与埋伏在附近的人约定好的，只希望那些人没有被发现。

檀盛体力不支，二人抵挡不住攻击，一名暗卫携剑袭来，正对着檀盛的心脏，檀盛尽力侧身用手抵住，但还是让刀穿进肩膀。檀盛只感觉一整刺痛，接着是麻木，而后失去力气用剑支撑着地。

“殿下！”玉映感觉到背后的人倒下，前手依然对抗来者。

就在方才袭击檀盛的那名暗卫准备补刀时，远处的箭将那人击倒在地。檀盛远望，是方才用口哨叫来为数不多的洛州暗卫。

檀盛的暗卫到达后，便将檀盛和玉映护送到身后。

“殿下，他们抱着必杀之心，而您又受了伤，得离开这里。”为首的护卫叫檀盛先行离开。

“洛州内城恐怕也回不去了，眼下往东走有一间山神庙，在那躲避恐有一线生机。”檀盛回忆洛州的舆图，城东山神庙建在山林，与内城间相距不过五六里，是很好的藏身地点。

玉映点头，檀盛硬撑着站起，在众人掩护之下暂且逃到林带之中。

白昶自是死盯着檀盛的去向，挥刀绕过暗卫，独身策马往东边追去。

因为担心血迹被追到，檀盛用长袍紧包裹着自己，跑了两里多，膝盖发软，小腿麻木。玉映见状打量四周环境，先行找到最近的躲避点。

“殿下，您再撑一下，此处恐怕还是容易被发现。”

檀盛费力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小溪，回想舆图所描绘溪流的位置

“去河对岸。”

玉映得令马上搀扶起檀盛，小溪不宽但多是冰雪融水格外冷冽，二人便咬紧牙关硬是渡了河。

好在过了小溪，便发现了灌木丛，檀盛打量四周，似乎是一片药草林，于是凭借记忆说出了止血的药草让玉映去寻找，自己则靠在一棵巨树旁，身前有草堆和灌木遮挡。

檀盛晕晕乎乎就要睡去时，林中突然的惊鸟让他不得不继续提起那股劲，惊鸟正是玉映前去的方向。檀盛想要离开却发现动弹不得，看着远处走来不似玉映的身影，费力握着手里的刀准备拼死一战。

“檀盛？”檀盛还未出刀，便诧异地看清了那张熟悉又与以往不太相同的脸。

“师…父…”檀盛不知为何在此处遇到了陆尚泉，也不知为何陆尚泉身着一身僧袍，头戴斗笠，已然是剃发出家的模样。

陆尚泉看檀盛紧握刀的手和流着血的伤口

“你别担心，我是来救你的，白昶被我引开了。”语毕又连忙放下身后的背篓拿出一些药草碾碎了为檀盛敷上。

药草触碰到伤口处时檀盛痛的说不出话，手里的刀没有要松的意思，眼神亦是警惕的盯着陆尚泉。

“我已不是丞相，你不必担心我是谁派来的。”陆尚泉一眼便看出来檀盛的担忧，毕竟他们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城门前的不欢而散。

就在这时，玉映拿着草药匆匆回来。玉映常住在洛州，从前不认得陆尚泉，见到多了一个人迅速出刀抵在陆尚泉脖颈前

“你这和尚是什么人。”

陆尚泉停下手上的动作，对檀盛道

“我知道凌景之在哪，他受伤是我带走的他。”

檀盛闻言示意玉映松手，玉映戒备地将刀从陆尚泉颈上拿开，刀却迟迟未入刀鞘。

陆尚泉试探檀盛的脉搏，而后拿出银针点在他小臂孔最穴之上，檀盛深咳出一口血，而后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松开，昏迷过去。

“你做什么！”玉映重新以刀相抵。

“你放心，我在给他止血，你不妨看看他的伤口已然不再像方才那样流血了。”陆尚泉道。

玉映带有迟疑，半信半疑用目光扫视檀盛的伤口，刚才涌出的血似乎真的凝固了。

陆尚泉按下玉映手中的刀

“搭把手，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