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间,檀启似乎没空理会檀盛,几次的药都是托人送来。檀盛的身体状况更差了,会突然昏迷,也会突然失去知觉。好在刘君则的研制小有成效,能够补上药量的缺。
凌景之在院中移栽着鲜花,他想要让檀盛看见开心,虽然他直到这也许对檀盛病情没什么帮助,可他不能够闲下来,否则脑中想到的就是檀盛那为了救他而无解的毒。
“咚”的一声,凌景之转头,原来是檀盛被房间门口的台阶绊到,好在扶住了一旁的门柱。凌景之皱眉,看着檀盛的脸有些苍白,连忙放下手中的小铲,跑到檀盛身边扶住他。
“让你吃完药多休息,怎么又出来。”
“想看看你。”檀盛笑道,眼睛直勾勾盯着凌景之。他方才在昏睡间做了个梦,梦到他毒药发作跌入无尽的深渊,而凌景之随着眼前黑暗的加深逐渐模糊在自己眼前。
这不是檀盛第一次做这种噩梦,他知道檀启说的五年说不定也要变成奢望,越来越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他害怕的也许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舍不得那个人。
凌景之无奈,看着檀盛的腿关心
“伤到没?”
檀盛撒娇似的笑眯眯摇了摇头。
凌景之看檀盛这副样子,卷了卷袖子一把将檀盛抱起。
“你干什么?”檀盛显然有些惊讶,以往明明自己才是照顾对方的那一个,自从中毒之后体质变弱,好像再没什么机会,反而是凌景之,也许是因为生活在天朗气清的农庄里,在没有什么宫规或者尊卑约束着他,比从前主动不少。
“抱你回房间。”凌景之道。
“我能走。”檀盛试图起身,可凌景之将他抱得很紧。
“我能抱。”檀盛现在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被凌景之揽在怀中抱回到床上歇着。
“你的毒,不能再拖了…”凌景之兴许种花的时候想通了某些事。
那就今日告诉他吧……
“没事,怎么说也还能活几年。”檀盛笑着安慰凌景之,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方才去门口,不也是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驱使他出门,想多看几眼凌景之。
“我想,去京城南郊一趟。”凌景之将一碗汤药递给檀盛后开口
檀盛有些意外,京城南郊是一大片林场,没什么人烟,附近唯一的百里镇也都是木材场的木匠们方便劳作住的。
“去那里做什么?”
“带人进京,给你拿解药。”凌景之这些日子同褚丞商议的,原来是这件事。
檀启所求的兵符到底是什么,在凌景之心里一直是一个疑惑。从前他放任这个疑惑在心里,可如今或许要解开这个谜才能让檀盛有一线生机。
“我的人手也只有几百人,怕是要等到天时地利才能为之。”檀盛知道,自己这些年虽然有秘密训练人手,但最多也就目前这个规模,人要是再多些,恐怕容易掀起京中的动静。
所以他的策略从来不是以人数取胜,而是想要等待一个时机。然而这个时机檀盛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也许是某一天檀启名声大败,也许是京城里恰好需要他这个岌岌无名却又流着皇室血液的人出现在朝堂。
“可你若…”凌景之欲言又止
可你若等不到天时该如何。凌景之没有办法等待天意,他想自己试一试,事在人为才是一切问题的解答。
“你是否还记得檀启怎么都要得到的兵符?”
“记得,你同我说过,可他却找到的只是些书籍。”
“我爹或许真的集结了一批人马。”凌景之道。
“在南郊?”檀盛问
“我让褚丞帮我走了几趟常见安那,又打听了不少曾经和我爹有来往的人。”
“好好好,怪不得褚丞这些天本东跑西天天不见人,原来是和你一起瞒着我干别的事。”
“不是瞒着你。”凌景之没有理会檀盛故作玩笑的说辞,而是认真解释,他答应过檀盛,不要再有所欺瞒
“你本就这么病着,不想让你劳心伤神。”
“那你找到这些人之后呢?”檀盛问。
“自然是找到解药,而后扶你登基。”
檀盛摇摇头
“你可知这当中的危险?不要说带人进京中,进入皇宫,就连出冀州城都很难。”
檀盛最担心的,是凌景之这段去寻找这队还未可知兵马的路途。
“所以要趁着檀启最近没空出城。”
“我会担心你。”
“我也担心你。”凌景之道
檀盛沉默片刻道
“你可知,就算我们成功了,后果是什么?”
“……都成功了,没有后果,只有成果。”
“若是没找到解药……那即便我有力气让大臣听从于我,恐怕也没力气再…再活多久。”檀盛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想让凌景之难过。
“我会找到解药。”
“国无天子,必然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檀盛知道,短寿的皇帝对于国家而言是十分不利的。
如今檀启即便再不好,总归是有一些手段的君王,也能镇得住朝廷百官。可若是皇帝暴毙,无名位的皇子上位,必然会引起动荡。
也许是这些日子小农生活让他更切实感受到百姓的不易,也许又是他舍不得从小就频繁溜出皇宫看见的人间烟火。
“我不想管天下大乱,我只想要你活着。”凌景之道,声音也许有些大,让檀盛愣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让你冒生命危险,换一个可能什么都没有的结果。”檀盛回应,他其实在良心之外也想过拼死一搏,但要赌也是自己去,凌景之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们俩的命,早就连在一起了。你让我入了这局,还能增加胜算。”凌景之和檀盛,其实谁也不愿意看见另一人离开。
“既然连在一起,那为何不放下一切,一起生活在这里。”
“檀盛,你甘心吗?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你便只能依靠刘君则的药生活,若日后檀启彻底断了你的药,那你便甘心在这里结束此生?”凌景之问檀盛。
檀盛沉默,他定然是不甘心的,如今的他被一颗小小的毒药困住在冀州郊外的山里。性命都难保,更不要提他从前想要为自己被肆意欺凌的同年讨个公道,或是对这个肮脏即将溃烂的王朝贡献出某些新生。
凌景之继续说
“你可知,檀启一直没有放弃找兵符。”
“所以你认定这兵符是真的?”檀盛问。
“我不知道兵符的真假,但你可知,昨日褚丞同我说,檀启为了找兵符,已经屠戮了许多个村落。这些人都是他找到书籍山洞附近的村民,他们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兵马的意义,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但就这样平白无故在檀启的怀疑之下被杀害。”
“什么?”檀盛有些意外,这些天昏昏沉沉,褚丞大大小小的事也都一直在和凌景之跟进。
“上次檀启没有找到兵符,怒极之下拿着刀挨家挨户去附近的村落问,若是问不出结果,便会杀了被问询的人。而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派暗卫打探线索,兴许是查到了什么,在京城周围十几座村落里查,查着查着,这些村子便没剩多少人。多么可笑,他的不满和愤怒为何要让那些平民百姓承担。”
檀盛皱眉,他知道檀启行事狠厉,却没想到数百人的村落说屠便屠了。
“……那我同你一起去。”
“檀盛,别幼稚了,论大义,你也知道檀启这样太过于暴戾的人不适合做帝王。而论私情,你当知道我不想看见你离开。如今,我作为凌家后人独自前往京郊,是最好的选择。”
檀盛低着头,凌景之说的很对,他若是真的能有这一队兵马,那将会很大程度提高他的主动性。
“从前不知道你,竟这么能言善辩。”
檀盛接着开口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京郊虽然不算远,但加上找人和线索的时间,也许…要很久。”
“阿谨,虽然我的毒始终在寻找解决的办法,但是…但是我怕我……”听到这,檀盛对自己身体很是担心。
我怕我等不到你。
“你会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如今的檀盛的确没有一开始那样乐观,他不知道自己命绝于何时,面对与凌景之的情感似乎也越来越胆小。
凌景之注视着檀盛的眼睛,坚定不移道
“我不信你说的天机,如果真的有,那我愿意做你的天机,给你一个生的机会。”
檀盛回避凌景之的眼睛,眼神下移,目光停留在凌景之的唇边,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克制住了自己。檀盛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今的陪伴已经是万分幸运,怎敢肆无忌惮的让彼此沦陷于情爱,而后在他离开后的日子里留凌景之独一人思念。
檀盛转开眼神,收住要掉下来的眼泪,他知道凌景之很难再动摇
“你要平安回来。”
凌景之握住檀盛的手,轻轻安抚道
“檀盛,我知道你心怀天下,亦有治世之才,如今你被困于此,所有的愿望我们一起实现。”
说完后凌景之用双手将檀盛的脸正对着自己,擦去檀盛眼角努力要收住的眼泪,而后在檀盛意料之外献上一吻。
檀盛错愕间感受到凌景之的温度,而这一吻似乎帮助他释放了情绪,眼底涌出大颗泪珠,他看着凌景之,环住他的脖颈,深深吻了回去。这一吻不似凌景之方才的蜻蜓点水,檀盛贪婪的触碰和感受对方的温度,不忍放开,他的眼泪划过二人的嘴唇,是酸涩的味道。
三日之后
凌景之轻装上阵,以减少暴露的风险,与此同时,檀盛知道自己不能同凌景之写信,便送给凌景之一个彩色手绳,丝线看起来是上次端午余下的五彩绳,还有不知从哪收集来的丝线,手绳中间还坠着一个老虎形状的圆形木雕。
“上回你将陈公公送你的手绳埋在土里,我便想着送你一个新的。这里没什么好材料,我攒了许久才攒下这些丝线。”
凌景之感到惊喜,这个木雕如果他没记错,是之前有一回他俩随便雕刻小玩意,剩下来的碎料,檀盛当时便说能打出吊坠做装饰,没想到被他用在了这手绳上。
“工艺见长。”凌景之道,那只老虎不大,但是很精致,檀盛从前不擅长这些,定然是练了许久。
檀盛笑
“这只老虎保佑你平安。你若没有找到兵符,你就回来,我们开一家木雕铺子。”
“好,等我回来。”
凌景之应下,其实二人都明白,如今檀盛被软禁在冀州,怎可能去城中做生意,只不过也是一种念想。
檀盛久久望着凌景之离开的方向,找到兵符和集结兵马并不是容易的事,这一别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檀盛和凌景之不知何时再见,或者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