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忌最近常常约她出去,李难没什么兴趣应付这男人的把戏。
左右不过是我爱你的表白,只爱你的承诺,结婚生子的美好畅想。
如果李难告诉他们:“我能看见鬼。”
被吓跑的大多数,没被吓跑的也是死变态。对于一个无法满足他们恋爱幻想和结婚生子期望的女人,男人是很刻薄的。
李难最近总在梦里想起以前的事情,她忘记了很多痛苦和恐惧,麻痹自己去合群。她总会幻想如果她是个正常人,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一个女人完整的一生。
多年的痛苦和幻想让她沉浸在美梦里,遮住眼睛装瞎,不愿意去看身边别有用心之人的真面目。
“这个画展有你特别喜欢的一副作品。”沈无忌指了指李难的手机壳,“真迹,在国内展出很不容易,机会难得。”
李难心动了。
两个人一起去了画展。
李难第一次见到真迹。
很多人都在那幅画前驻足。
风吹过的天空是流动的,田野里的人也是,每个人仿佛活了。
她不敢拍照,只拿脑子去记,一点点记下来。
真迹乍一看和她记忆里的那幅画没什么差别,一笔一笔去看,天差地别。
一二十年前,她经常蜷缩在楼道的角落里偷看园长的办公室。
从那道缝隙里,她就看到了这幅画。
“我喜欢园长,我想要园长做我的妈妈。”
带他们的老师对李难的童言习以为常,也懒得去纠正她口中的园长其实是院长。
园长也不过三十来岁,年轻有朝气,对孩子们很关心,李难没有得到额外的照顾。
仅仅这点关心,让李难小小的身躯里渐渐萌生出暖意,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里熬过来。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有缺陷,女孩多,李难便是其中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
若她是个正常孩子,不愁遇到好心的养父母。
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正是园长。
“李难,不要告诉别人你能看见鬼。”
“要好好做人,好好长大,你不是被爸妈抛弃的孩子,只是老天没眷顾你。”
……
上小学的时候,她没人接送,背着书包在一条条小巷子里拐来拐去,她总是害怕。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站住!”
明明比李难还小两岁,这小男孩在她眼里如同恶狗般可怖。
李难发了疯想跑,却被他一把拉住书包带子,被扯倒在地上。
他们根本不认识。
男孩恶劣地笑起来,李难忍不住发抖,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条裙子是园长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她最宝贵的东西。
她问:“你想干什么?”
他走近她,忽然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李难的恐惧到了极点,浑身发毛,她推开男孩,朝着密集复杂的小巷子跑,不辩方向,不问来路,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嘈杂的人声包围着她,李难才停下来。
她瞪着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去看陌生的人们,眼里的泪涌出来,李难觉得是他们救了她。
欺负她的人像条没吃饱的恶狗,李难从那以后见着他就躲得远远的,她越躲,那恶狗越穷追不舍。
有一次那恶狗追到她,狠狠在她肚子上踢了一脚。
她疼得站不起来,抱着身子,蜷缩在地上哭。
她的哭声引来了大人,大人知道这场欺凌的加害者和被霸凌者。
他们叫那男孩给李难道歉,并保证不再欺负她。
男孩乖乖听话,鞠躬道歉。
除了李难,所有人都觉得事情解决了。
李难做了很久的噩梦,那条恶狗一直流着口水追她,在梦里她跑不出去,没有大人来救她。
又是一年冬天,李难抽条了,个子高了,人也挺拔了。
学校附近有一条小河,冬天河面会结一层冰。
不牢靠的冰。
很多不知死活的小孩总喜欢去河边上踩来踩去,被路过的大人抓起来好一顿收拾。
李难经过那条河,从不靠近,她看得到河水之下一只又一只潜伏的水鬼。
那天天气还不错,李难照常放学。
走过那条河的时候,那个欺负她的男孩正好在河边,他和同伴们嘻嘻哈哈,对着冰面跃跃欲试。
李难站在岸上看着这些小孩,看着水下的水鬼向他们伸出利爪。
她还是出声提醒他们:“别下去。”
男孩斜了她一眼,小流氓气质初现,上下打量着她。
李难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只会跑的小孩了。
她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只听咔嚓一声,冰面裂了。
一群小孩吓得四散而逃。
那条长大的恶狗在冰面陷入一只脚,然后是双腿。
那些鬼说:我们不会放过他。
那恶狗变成一只落水狗,对李难露出哀求的眼神,他喊道:“救命!”
这河边除了鬼,哪里会有人来。
李难捂着耳朵跑了。
她去找大人了。
那些被吓跑的小孩也去找大人了。
他们都来替那孩子收尸。
李难站在河边,冰面裂了好大一条缝隙,里面泡着一只新水鬼,是个小孩的样子。
小水鬼和李难对视了一眼,随即一缩脑袋,竟被李难吓跑了。
从那以后,她梦里再也没出现过恶狗。
她慢慢长大,出落地更加漂亮优秀。
几乎每一个带着恶意欲望接近她的人下场都很惨,在悲剧发生前,李难会提醒他们,往往只有少数几个听话。
每次出事,李难都会跑到园长办公室一边的楼梯坐着,望着那一副画。
园长去世以后,李难也长大了。
那幅画被换掉。
李难给自己买了一个手机壳,上面印着那幅画。
如果有阴谋论者,他们一定会觉得李难身上有诅咒,而当李难站在一片光亮的河边,闪烁着银子般光辉的冰面映照出每个人的影子。
有的是一条狗,有的是一只猫,还有的是一棵树。
她只是个旁观者。
李难欣赏完画作,转头审视沈无忌。
她想,你是什么?
回去的路上,李难给沈无忌转了门票钱。沈无忌收得爽快,表示李难上次给出的建议很好,他现在生意不错。
李难看着他开车消失在黑暗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副真迹。
“李难。”
她回头看到陈律站在二楼,昏黄灯光下还夹着一根烟,颇为颓废。
李难上楼,靠在栏杆上看着他:“心情好点了吗?”
陈律别过脸,嘴上的烟雾不停:“你能不能不要对着一个前两天和你求婚失败的男人这么坦然?”
李难把包挎在肩上,冷冷地盯着他:“你对我坦然吗?我不觉得你是能随便向人求婚的人,还有……”她说着向前走几步,伸手扳过陈律的头,他弯腰靠在栏杆上,李难穿着带跟的靴子,两个人的脸在同一水平上一下贴在一起,嘴唇之间隔着一支烟。
片刻停顿都没有,陈律被她吓得跳起来,连退三步,嘴上的烟都没叼住。
气氛一点也不暧昧,反而荒诞惊悚。
李难冷笑:“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对着喜欢的女人露出这副神情?”
“我…我那是意外,你…你自重…”
能言善辩的人居然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