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还在，李难看不到，她喘着气去打给神婆。电话没通，想必是在山上闭关。

那还能打给谁？

没人了。

李难索性躺在地板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让她因为剧痛发热的身体稍稍降温。

冰火两重里，李难的意识又开始飘忽了，她努力去构想父母的身影，想着他们现在在她身边，正在叫她起来。

可她清醒地知道没有。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连幻影都想不出来。

终于，她在剧痛、幻想和清醒中疼昏过去。

等她醒来是在床上。

李难上身只穿着背心，疼痛还在，但比昏过去之前好受了些。

她用另半边身子撑着坐起来，又慢慢下床走到全身镜前。

皮肤光洁如瓷，还是没有伤口。

李难看向镜子里自己身后的鬼影。

“你救我做什么？”

男鬼似是对她床头摆的南瓜小灯很感兴趣，拿起来仔细把玩，头也不抬地回道：“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

李难没搭理他，她找出药箱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擦拭伤口。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唇色发青，不像个修道之人，倒像一个快要成鬼的人，和一旁的男鬼几乎没有区别。

只有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让李难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

“那个孩子再也没有了投胎的机会了，我背了一条人命。”

“它，不是人，一只没有成型的婴灵而已。”男鬼重点强调它这个代称。

伤口的疼痛远没有心理上的愧疚自责来的汹涌，李难嘴上说着不想管，可还是去了，她不想卷进去，可还是一步一步自己走进去。

“为什么提醒我？”李难开始没有动杀心，如果一直这样，那只小鬼会把她啃食殆尽。那男鬼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那只小鬼吃了你，只会吸走你的魔气，变成新的魔，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原来如此，李难苦笑，果然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别擦了。”男鬼扔下南瓜小灯，“没用的，灵魂受伤，你连看都看不到伤口，人间的药没用。”

李难放下手里的棉签，温热的泪充斥了眼眶，眼梢染上浅浅的水红色。涌动的情绪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用手背擦干眼泪，李难继续包扎伤口。

男鬼没阻止她，在他眼里，李难现在脖子上是一道黑色的手印，肩膀和颈窝处皮肉绽开，那张脆弱洁白的脸和这恐怖的伤痕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无端觉得那张脸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他偏过头不敢再看，怕自己陷进去。

“上次那只鬼在你们人类的地方设了个结界，你的伤伤及皮肉。这次那小鬼把你的魂魄引入它的意识海，试图吃掉你的灵魂。我知道你不想死，也不想变成魔，只想做一个人。”男鬼第一次说出人话，惹得李难发笑。

男鬼却没有被她的笑声扰了心绪，继续说道：“只要你修炼成为地仙，长生不死，到时候天道就是你的庇护者，魔气会被化于体内。”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谁也伤不了你。”

“这么简单吗？”李难木然道。

男鬼嗤笑一声，带些讽刺道：“你是修道天才，吾等凡夫俗子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你简直是……”李难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好说句人话，对你来说那么难吗？”

男鬼收了脾气，坐在自己变出的椅子上，就那样一直看着李难处理伤口。李难自己缠绷带很艰难，脖颈的伤口还好，肩膀的伤口很难单手处理，于是她一点一点包扎。

男鬼突然问道：“你处理伤口很熟练，学过吗？”

“我是孤儿，家常便饭。”

男鬼却转移了话题：“你没师父带着修炼，进步却这么快，会被有些人视为异类，以为你用不正当的手段修炼。”

“说就说呗，我又不会少块肉。”李难一边包扎一边烦躁今天这男鬼的废话怎么那么多。

男鬼冷哼一声：“天真，那些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中伤，谣言，尤其你还是个女人……”

“那我就把他们都打一顿，这样就没人说了。”她破罐子破摔道。

“如此，你就变成他们口中的魔了。”男鬼站起来，椅子消失，他抖了抖袖子，“你心怀戾气，只会走火入魔。”

李难无语，这鬼非要跟她反着来吗？她又气又急，末了没了脾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鬼看着她打结失败，说道：“修道难如登天，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生死，荣辱，都是心结。比起这个，你还不如等那老太婆摆好阵法，到时你就能做回一个普通人了。”

李难又一次打结失败，她的烦躁也到了极限慢慢消下去，脑子也渐渐清晰：“修道难如登天，摆个阵法就能好了？老天可没对我这么仁慈过。”

男鬼眯起眼睛，诧异道：“你不信那老太婆？”

“我只信我自己。”

“那你信命吗？”男鬼飘到她身边，伸手把没打好的结系好，伸手捂了一下她的眼睛，又说道，“我看老天对你不薄。”

这话立刻激起了李难的怒气，她所有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还动起手来。

“你说的什么鬼话？如果老天真的待我不薄，为什么我还不会走路，我爸妈就死了。为什么我一个亲人都见不到，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就是你们这些鬼魂。我被当作异类，现在终于装的像个正常人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男鬼闪身躲过这一掌，看着李难心有余悸，皱起眉头说道：“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殊不知老天给了你多大的机遇，活人羽化登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既得了这气运，就必须受六亲无靠的痛苦。”

“这机遇我不想要，我就想要我爸妈活着，我能有亲人，他们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上学，工作，结婚，生孩子，看着我的孩子们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作为一个活人，一个普通人走完这一生，最后死掉。”李难走到男鬼身前，直视他冒着鬼气的眼睛说道，“你自己有想要成仙的私心，别拿来揣度别人。”

男鬼的脸色被气得泛红，又青又红，他甩开袖子，转身消失。

“那你睁开眼睛瞧着吧，你到底能不能那样活着。”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屋子里，李难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她蜷缩在沙发旁边，捂着耳朵的手臂落下，眼泪也在脸颊上滑落。

忽然她余光里看到肩膀上的伤口居然出现了，她碰得到，衣物等其他死物碰不到。

那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比在那小鬼的意识海里平整不少，还微微冒着黑雾。

李难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她有些后悔刚刚那一掌。

是那男鬼救了她。

可…为什么？

第二天，李难去上班，她告诉小吕，那个孩子的真实身份。

小吕听了没说话，眼泪却一直流，她当天下午请了假，不见了身影。

小董来问她身体如何，李难只说自己没事。其实是死不了，就算那伤口有问题，真的死掉，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吧。

自从男鬼出现说要杀了她以后，李难常常想自己死了真的是一个好办法，魔气不见了，她也不用这么一天天活着。

可她下不去手，每次绝望的时候，她会舍不得，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吗？

李难无奈，原来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吊着她一条命，又让她活不好。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有时候她会期待一场意外，就像她爸妈一样死于一场车祸，毫无理由的命运可以带走她所有的痛苦，还能让她心甘情愿。

可老天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呢？

这可是宝贵的生命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李难的伤口慢慢愈合，那黑雾也逐渐散去。她再也没看到男鬼，可能是被她气得再也不想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