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知对现在的情况感到万分惊奇。
他把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旁的做饭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他道:“南知,饭已经做好了,今天有鱼羹呢,快去尝尝。”
宋南知脸上带了一些惊讶,先去洗了个手,道:“今天有鱼羹啊,杨婶辛苦了。”
宋家一般不会给阿姨指定要做什么饭菜,在可以选择的范围内,阿姨们一般都会选择更加简单的菜式,像是今天说到的鱼羹,没有特意提及,一般也不会出现在饭桌上。
杨婶眼神怜惜地看着他,催促道:“你爸妈今天晚上都不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吧,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一些才好。”
已经坐在餐桌前的宋南知听到这句话,他扬起的嘴角垂落,整个人的情绪都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声道:“爸爸妈妈都不回来吃饭了?”
早已经当了奶奶的杨婶见不得小孩这幅样子,她走上前摸了摸雇主家小孩的脑袋,安慰他:“说不定是他们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和南知一起吃饭呢。”
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小脑瓜,杨婶就算是看不到,也能想到小孩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做饭的阿姨而已,哪有什么立场插手别人的家事呢。
唉,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摊上那样一对父母呢。
杨婶也没法子,只能把盛好的鱼羹推到宋南知面前,道:“快吃,哪有什么事情比吃饭重要。”
宋南知垂眸看那碗鱼羹,色泽黄亮,尝上一口,雪白的鱼肉鲜嫩润滑,味似蟹羹,他抬起脸对杨婶笑着说:“杨婶,这鱼羹好好吃,就没吃过比杨婶做得更好的鱼羹了。”
他本意是想要这位突然对他充满怜惜的婶子高兴一些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杨婶的表情更加不对劲了,要真说起来,刚刚是在看一只流浪的小猫,现在就是在看一只流浪的、被大雨打湿了皮毛的小猫。
杨婶真没见过比宋南知还要惹人心疼的小孩了,都说青春期的小孩叛逆,杨婶也一直都这么觉得的,直到她来宋家做饭,这孩子长相也好,成绩也好,每天见了面还总是会和她打招呼,一整个礼貌乖巧的小孩,她又不是没在别家做过饭,自然知道像宋南知这样的小孩没长歪有多难得。
她看着少年上楼的背影,摇着头收拾桌上的碗筷,叹气道:“作孽哦……”
宋南知进房间一开灯,就看到床上有一个圆圆的凸起。
听到了动静,那凸起挪动了几下,探出个头来看他。
像是怕挨骂,他还特意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道:“我洗过澡了,身上很干净。”
宋南知仔细一看,穿的还是他前两次给谢隋的睡衣,他居然对这种事情要习以为常了,摇了摇头就先去洗漱了。
等他上床,小孩一点点挪过来挨着他,一双黝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谢隋问道:“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这种被所有人都当做易碎品小心护着的感觉又来了,宋南知侧过身面对着谢隋,小孩子的脸颊软绵绵的,先前捏过一次之后,他就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正说着话,一只手又捏上去了。
宋南知:“我什么时候感觉不好了?”
谢隋被他捏着脸颊肉,样子有些滑稽,表情还是像小大人似的严肃:“你明明都哭了。”
嗯?他哭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宋南知好笑道:“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我的泪点很高的。”
他的话锋一转,眯着眼威胁似的看着谢隋:“我记得我可是跟你说过要好好学习,不许随便逃课来找我的,是不是又没听话?”
两人一起躺在被窝里,再怎么板着脸也没法让人觉得害怕,更何况谢隋又没做坏事,他道:“高中部论坛上有人说你和老师讲完话之后偷偷哭了。”
南云中学的论坛都是学生在管理,加上初中部高中部又挨得近,所以没有特意分开网址,只不过两拨学生会特意标注帖子的主要受众,除非是整个南云都牵扯进来的事情,少有不同年级乱入的。
而恰好,宋南知的美貌正是整个南云的共同财产,经常“路过”高一一班的学生里有不少是不远万里,从初中部跑来的。
“论坛?”宋南知语调疑惑,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是他也并不纠结这些,转而问道,“最近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
在知道谢隋就是赖金宝嘴里那个把人扔下三楼的校霸之后,宋南知对谢隋进行了严格的调查,发现他除了动不动逃课、不交作业,还经常冷着一张脸之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身为成年人的责任感让宋南知勒令谢隋在校好好表现。
他会说这句话,但是也只会说这句话了,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亲密到要让他为对方的未来承担责任的地步,但是在宋南知表现出这种类似于“管教”的态度时,谢隋却没有丝毫抵触地接受了,甚至表现得有些乐在其中。
再一联想到谢隋的家庭情况,宋南知不难知道谢隋是很想要有人愿意管一下自己的。
不论谢隋一开始接触他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在宋南知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希望被看到的小孩子罢了。
他有想要变好的想法,宋南知也不会吝啬那一点时间,于是专门给谢隋出了一套摸底试题,定制了一套补习计划,现在开学了,宋南知的教学重点转移到了谢隋的学校表现上。
“很好。”谢隋很快地回答道,看了一眼宋南知的脸色,又补充道,“没有迟到早退,作业都按时交上去了。”
“那好,要好好保持知道吗?”宋南知打了一个呵欠,道,“你现在的学习进度还赶不上老师,到时候月考也够呛,下次再跑来要记得带书,晓得不?”
谢隋果断地把头埋在宋南知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困了,睡觉了。”
“你这个臭小子。”宋南知笑骂了一声,也抵不住困意,揽着人睡着了。
*
第二天谢隋来时双手空空,但是宋家还有原主初三的课本,压根没什么影响。
小孩脸色臭臭的,但还是很乖地坐在桌前解数学题。
在暖黄色的灯光中,两个少年相对而坐,都在认真地写着笔下的试卷。
一张数学卷子刷完,宋南知换了支笔给他批改,谢隋无聊地折着书角,忽然问道:“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了?”
昨天“工作繁忙”的两夫妻彻夜未归,今天来时,家里同样没有那两人的踪迹。
宋南知手上的动作很快,散漫地回应道:“可能是因为工作忙吧。”
听到了这句话的初中生却很严肃,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向宋南知的方向倾身,说道:“不可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惹得宋南知抬眸看他。
尚且稚嫩的小少年黑眸里盛满认真,还有几分微不可见的黯然,他说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不可能因为工作让步的,就算很忙,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总有时间可以联系一下,而不是让另一个人一直等。”
宋南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专注地看着谢隋,是一个带着倾听意味的动作。
谢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样的目光里,他的大脑晕晕乎乎的,嘴巴也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我的爸妈就是这样的,他们一个说自己很忙,好久好久看不到他,另一个说他真的很忙,我们不应该打扰他……我妈妈就抱着我等啊等,等她都去世了,那个忙到连一面都见不上的男人也没来看她。”
宋南知安静地看着他,道:“的确,你爸爸太过分了。”
“哼,其实是因为我妈妈太蠢了……”小孩的声音有点哽咽了,但还是强忍着道,“要不是眼瞎看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她又怎么会生病呢。”
他有点湿润的黑眸看着宋南知,道:“你不要生病,你要好好的,我还要在你这里学折纸呢。”
宋南知有些语塞,他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决定换个话题:“学折纸要做什么呢?”
谢隋眼神飘忽,嘟嘟囔囔道:“……我妈妈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我想学会了也给她一份,她会很高兴的。”
宋南知叹了一口气,彻底拿这个小孩没辙了,他索性直接说道:“你想学这些,我都会教你的。”
他用和一个成年人对话的姿态道:“但是我父母很有可能就是会离婚的,我最后可能会跟着我爸爸,这些是我决定不了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不会因此生病,我会过得好好的,好吗?”
到底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听到这些话还有些茫然,等消化完这些话,他紧抿着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一个猛子扎进了宋南知怀里。
宋南知也就这样抱着他,心中颇有些感慨,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比起月考,最先到来的还是中秋节。
南云一中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哪怕还是高一的学生,在老师用心良苦的教导和高三学生的影响下,都不自觉地有些紧绷,于是有三天假的中秋节就显得格外珍贵。
放学铃声响起,早已收拾好书包的学生带头冲锋,奔向校门口,有家长来接的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往外走,也有要自己想办法回家的学生坐在教室里玩手机,等高峰期过了、校门口不那么堵之后再回家。
宋南知没有提前收拾书本,虽然对他来说,带不带书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一旁的刘天成蹭过来,嘿嘿笑着说:“宋哥,三天假呢,有啥安排啊?”
这种培养感情上位成为头号小弟的机会,刘天成自然不会错过。
安排?宋南知仔细想了想,这三天里除了要给某个小学渣补课,好像就没什么事情要干了,他摇了摇头,继续收起桌面摊开的书本,道:“好像没什么事情要做。”
“这不就巧了!”刘天成兴奋地一击掌,道,“这几天傻大潘过生日了,咱们几个一起聚一聚啊!宋哥不是有个弟弟吗,也可以带来一起玩啊。”
想到谢隋好像没有什么经常往来的朋友,宋南知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回去问问他,不过他性子有点内向,可能不会来。”
“嗨呀,多大点事。”刘天成没所谓地挥了挥手,确定了宋哥会来就放心了,他道,“到时候宋哥给弟弟带一块生日蛋糕回去也可以的嘛。”
等回到家,宋南知先和谢隋说了这件事,谢隋听了之后,歪了歪脑袋,问道:“要喝酒吗?”
宋南知笑着弹了弹他的脑瓜,道:“未成年人禁止饮酒,小朋友。”
“嘶,有点痛。”谢隋假模假样地捂住了额头。
宋南知一下把他拎起放在了床上,道:“还变成豌豆公主了,一点疼都受不了哦。”
谢隋也顺势躺下,道:“就是受不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又开着台灯写完了假期的作业,留了一盏小灯就睡觉了。
其实就按两人的年纪来说,想要去一个同学间的聚会,还是需要家长的同意的,奈何一个自己独居,一个父母在外留宿不见人影,倒像是两个孤儿抱团取暖了。
先前宋南知想过,明明原主家境还算不错,为什么在高中学习这么紧张的时候,还要出去做家教,毕竟,就算是父母之间感情破裂,也总不会忽视了孩子,让小孩自生自灭吧?
而现实告诉他,接下来发展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两个谁都不肯退让的成年人相互较劲,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你不照顾孩子,我也不多看一眼,甚至就连先前宋父给原主的那张银行卡也很有可能被冻结了,不然,按原主的性子,又没什么要花销的地方,卡里肯定是有钱可以用的。
他为这对不成熟的家长叹气,又搂紧了怀里的小孩,莫名其妙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错觉来。
他闭着眼睛,为自己发散的思维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