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帆扭头看去,于微正仰面躺在他身侧。
只见他细心地整理了一下两人的被子,然后抬手关掉房间里的灯。
于微:“睡吧。”
漆黑的房间里,唯有一盏小小的夜灯,在简云帆那边的床脚下溢出淡淡的微光。
被褥里人体的温暖,恰到好处的距离,空气中漂浮着的沐浴乳的清香,安心来得刚刚好。简云帆的疲乏被唤起。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睁了睁双眼,沉沉睡去。
夜里,简云帆是被口渴叫醒的。
他尚未完全清醒,想要忍一忍,可喉咙难受得可怕,再也无法睡着。
他依稀想起床头柜上有水杯,便撑起上半身,伸手探去。
距离似乎比他印象中遥远。明明他本来睡在床的边边上,明明一探手就能够到,眼下却被明显挪了位置,手指探了又探,才勉强够到保温杯上的挂绳。
啊……总算……
简云帆忽觉背后的人一动,一道温暖而深沉的身影覆盖在了他身上。
于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帮你。”
简云帆手指一抖,在于微接触到保温杯的前一秒,成功将杯子勾到了地上。
保温杯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在柔和的夜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简云帆歉然收手:“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用道歉。”
于微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伸长手臂轻轻一捞,将保温杯捞回手里。随后,他将简云帆的枕头拉起,拧开杯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简云帆接过水杯,靠在枕头上,猛猛灌水。
“还要吗?”
简云帆摇头:“可以了。”
身体的自我修复功能正在起作用,在药物的加持下大量消耗这简云帆体内的营养和水分。
于微拿起简云帆的水杯,下床给他接好满满一瓶,重新放回床头柜上。
黑暗里,简云帆重新躺回床上,双眼亮亮地看着于微忙活。
大概是这眼神过于明亮,于微放杯子的手不禁顿了顿。他抬手撩开他额上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感受到他脸颊处传来的滚烫。
“发烧了?”
“没有,”简云帆咽了咽口水,“一般……晚上都这样。”
“是药的原因?”
“可、可能吧……我也不清楚……”
带着薄茧的手掌缓缓移到简云帆的唇边,轻轻摩挲。
简云帆有些无措,却舍不得躲开。
于微的距离越来越近。
“……有点起皮了。”
“……啊?”
于微忽然一笑,俯身向前,像蜻蜓点水一样啄了啄他的双唇。
简云帆只觉得呼吸一滞,本就迷糊的大脑越发不抗事,所有的焦点都落在于微的嘴唇上。
还挺软……
又是轻轻一啄,这次停留得稍微久了些。
简云帆尚有些发懵,视线漫无目的地从于微含笑的双唇转移到他的眼睛上。
就着夜灯淡淡的光,他在于微黝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忽然,他明白过来,于微在等他,等待他的回应。
简云帆想,这是个迟来的回应,一个他早该给他的回应。
可他犹豫了。过去,他浪费了太多时间。未来,他前途未卜……
大概是看到了简云帆眼中的不确定,于微没有说话。
……还是再等等吧。他稍稍起身,准备离开,忽觉领口一沉,简云帆的嘴唇贴了上来。
不懂规矩,毫无章法,本想学着对方的样子轻轻一啄完事,却实在把控不好力道,轻吻变成了轻咬。
简云帆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于微想要抽身离开的瞬间,他慌了。
那一刻,他只剩一个想法:大爷我不管那么多了!
于微的嘴唇被他咬得微微发红,在昏暗的灯光下尤其醒目。
“呃……”
简云帆看着自己的杰作,深觉自己真是业余到了家。
不曾想,这样的举动在于微眼里已经不是简单的回应,而是更进一步的邀请。
他顺着简云帆的力道,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间的挑逗逐渐激烈,简云帆每回应一寸,所得到的攻势都会变本加厉。
于微开始不满足于方寸间的柔软,密密麻麻的吻开始游移在简云帆的脸上,喉结上,脖颈上。
简云帆的大脑黑一阵白一阵,一点点丧失机能,最后干脆宕机。
于微在他锁骨处狠狠咬了一口,随后温柔研磨。他像只大熊一样伏在简云帆身上,埋头在他颈窝处。
呼吸炙热而湿润,简云帆垂眼看着于微通红的耳廓,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很烫。”
“嗯……”于微抓住他的手,“别动。”
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变化,简云帆喉结滑动:“……做吗?”
“……你还没好过来。”
“怎样才算好过来?”
“等你长到标准体重。”
简云帆笑了:“你这是养猪吗?等养肥了再宰?”
“或者……等你有力气了,你宰我也行。”
简云帆回握住他的手:“真的那么喜欢我啊?”
“嗯,所以你千万要好好的。”于微回身侧躺,将简云帆连人带被拥进怀里。
简云帆缓缓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后半夜,简云帆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人关进了铁笼。
铁笼很重,到处锈迹斑斑,吊在一艘货轮的前端,晃晃悠悠。吊着铁笼的是一根细细的麻绳。麻绳已经磨损。风一吹,麻绳便直接断成两半,其中一半继续半死不活地吊着,另一半随着铁笼和简云帆一起沉入海底。
他想求救,可他发不出声音。
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束光。他伸手抓了抓,没有抓住。一场风暴袭来,光不见了,他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深不见底……
基地的作息很有节律。
每天上午六点半刚到,了原、颜炎和黎家兄弟已经在楼下做空腹有氧,一天下来,除了必要的任务和工作,基本都会在鲁临多的指导下排满训练计划。
除了上厕所有些困难,简云帆基本能够自理。为了尽快摆脱这样的尴尬状态,帝国中央大学附属医院的康复团队每天都会过来,给简云帆和鲁临多进行复建,并安排定量定标的康复餐。
时间仿佛在倒流,简云帆像是回到了刚学走路的年纪,每日规律作息。不同的是,他离开了当年和简增两人生活的小屋,身边多了慈祥的长辈和一群热闹的朋友。
等腿上的力量渐渐恢复,他可以拄着拐杖四处走动的时候,他开始在训练基地里随意溜达。
没有人阻拦他,就好像这里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一样。
有一天,他走到了停放机甲的演武场。白泽,九尾,朱雀,玄武,钦原和雍和静静站在各自的仓位上,偶尔会有机器在舰桥上来回走动,进行定期检查和维修。
演武场很大,仅剩的六台机甲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空旷。
简云帆静静伫立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其余七个仓位,心里没来由地缺了一块。
——都是因为你,简云帆。
演武场的正中央,樊滔正躺在地上发抖,痉挛,眨眼之间。他变成了一滩肉泥,两颗眼珠滚出去很远,很远。
——疯的人不是我,是汤启瑞那个混蛋!
肉泥逐渐有了形态,变成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戴着面具,正歇斯底里地控诉汤启瑞在身上做过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简云帆听不清。每到年轻人出现的时候,他都像双耳失聪一样,脑袋里嗡嗡直响。
简云帆看着他不停开合的双唇,心想,他好像从未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长得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转眼,年轻人的样子又变了,变成了2025年时的自己。可面前的简云帆和自己还不太一样。
他意气风发,正带领着自己的公司走上一个接一个的业务高峰。他将机甲伯牙赠予了汤启瑞,他带着机甲应龙到处巡讲,他发明了12神机甲,他获得源源不断的投资和新的项目,他和他的公司被抬上神坛,最后,他被狂热分子杀死在自己的居所之内,血流满地。
——云帆,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好好活下去。
汤启瑞的双手越过简云帆的肩膀,从背后抱着他。
简云帆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
他早已习惯了眼前这种走马灯似的幻象。
大概是从2190年搬进克里号治疗室的那天开始,他总是能见到樊滔。无论场合,不分时间,樊滔在他眼里,永远定个在了爆炸前的数十秒。他会在他吃饭的时候忽然炸开,会在他看书的时候在轮椅旁痉挛,会在他快睡着的时候突然把他吓醒。
后来,围绕在简云帆身边的人开始慢慢变多。
歇斯底里的父亲,开着疯狂的出租车,带他撞上悬崖边的大树上。
19岁的汤启瑞被人在垃圾堆里发现了遗体。他们没有如愿上同一所大学,灵堂上的黑白照片有点丑。
来到2201年之后,人物里加上了刘思涵、云成华、司徒木、侯磊和汤启瑞。
他们就像是被预设好的程序,在猝不及防的某个时间里进行随机播放。
简云帆没有理睬身后的汤启瑞。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一旁的垃圾桶,趁没有人注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袋。密封袋里装满了白色粉末。
他把密封袋打开,粉末纷纷扬扬地撒进垃圾里,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简云帆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他总是分批地换着地方这么干,即使有人起疑,也大概无法检测到他所撒下的会是毛崇天特意混进寻常药物中的抗抑郁药片。
他很乖,懂得伪装,每天配合治疗,无论是于微还是基地里的其他人,都从未对他的小动作起过疑心。
他知道这是毛崇天的一片苦心,但这些药物会影响他的大脑。
在事情没有办完之前,他还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