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钱退给你吧！”一大早，杰克就亲自上门，特别真诚地说，“我想了一整晚，还是觉得不能欺骗你，我不是开物业公司的！”

正在吧台前一手咖啡，一手平板划拉着什么的小老板娘，眨巴眨巴眼：“那你开一个不就好了？”

“……”她在说什么胡话啊，到底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杰克摸着自己脸颊上的创可贴，有点儿后悔自己财迷心窍。

昨天他一五一十将这笔交易说给金先生听，极力强调对方是主动找上门的，他没有胁迫，而且还认真履约，让桑尼带人每天巡逻呢！

结果金还是把他赶了出来。虽然金没说要他收回这笔交易，但很明显他不赞成。

杰克揣摩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不能因为一笔金钱，就毁掉了他好不容易和金搞好了一点儿的关系。日后，要对付那帮老头子，还得要金的帮忙。

所以他来了。

但鹿并不买账，反而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好，为什么不成立一个物业……或者安保公司呢？我有相熟的律师，可以帮你介绍法务专业人士，办好相关手续。”

开什么玩笑，办公司，多么麻烦，还得交税，哪有坐地收钱那么痛快？杰克想拒绝来着，但鹿又说：“不然，你赚的钱，放哪儿呢？”

直接给兄弟们分了。杰克想这样回答，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居然立刻懂了鹿的意思，对，来历不明的钱，怎么洗白，一直都是个麻烦事。他赚来的钱，总得是通过老头子们的产业来过一道明路，收一道手续费，对此他不爽很久了。

他没有人脉，不知道如何另起炉灶。

她了解他的窘境，还是无心为之的？

杰克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直勾勾的眼神能让人心里发毛，鹿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眼泪汪汪：“还是……你嫌弃我给的少了，不想保护我？”

要哭不哭的样子真的我见犹怜。

这是民宿大厅，前台的接待小姐姐，按照昨日餐单上早餐的厨师，还有刚坐电梯下楼的一大家子客人，都瞧见了这一幕。

大家不明白情况，于是都不说话，十来双眼珠子盯着，要哇哇叫的小孩儿也被父母摁住嘴，只许看，不许出声。

吃瓜的心蠢蠢欲动。

杰克可以厚脸皮拍桌子走人的，但他如今有求于她，不愿翻脸，尴尬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接着合作呀！”鹿立刻转悲为喜，放下手里的事务，与刚下楼的客人们打招呼，让他们坐下品尝新出炉的餐点，扭头又叫住杰克：“你认不认识靠谱的游船公司，我的客人想出海看鲸。”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很有主意，而且似乎真有点儿本事。

所以金那样在意她？

也许、也许……杰克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好像知道怎么才能和金搞好关系了。

“当然，我认识，”杰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能找到鲸鱼的熟手不一定有，我去问问我的朋友，看他愿不愿意为你开船。”

转头他就去了岛上最有名的情人滩，今天金在这里等客人。这里也是最好揽客的所在，一对男女一起坐一辆人力车，在海风中慢悠悠游览美景，这么浪漫的事情，女的喜欢，男的也愿意花钱。

早晨的情人滩上已经有人在拍照和赶海了，旺季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游客会越来越多。

杰克骑着他那造型霸道的哈雷，一个急刹停在金的面前，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杰克摘下头盔时，金就坐在台阶上，脖子上搭着一条干净毛巾，望着大海发呆。身侧是擦得锃亮的人力车和挂车上的一张价目表，他不爱吆喝，自等游客来询问。

他的车又亮又干净，两个金色铃铛总是发出叮铃铛铛的脆响，很是显眼，游客一眼就能从各式人力车中发现它的好看。

岛上车夫不认识杰克，也知道他那个骷髅夹克代表什么，看了一眼就纷纷转头，害怕惹上麻烦。

今天凯不在，旺季一来，他就有了新女朋友，最近是不会出摊了。

只有金一个人孤独坐着，带着一丝丝极力压抑的不耐烦，扫了一眼杰克。

杰克下车，坐到金的旁边，小声说：“鹿小姐想下午出海追鲸，托我帮忙物色船和人员，这得海上好手给她操船才行，我没把握，你帮帮我，陪她一起出海行吗？”

杰克看得很清楚，这段话一出来，：金平静的神色立刻有了波动。

“你和她的交易……”

“哦，她不许我取消呢，我想干脆成立一个正经公司，帮她把安保做好，免得别人找她麻烦，不是也很好？当然，我会给她打折！”杰克立刻补充。

金不说话了。

杰克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确认这会儿金手上没有水果刀，才鼓起勇气，继续试验着问：“那今天下午……”

“在哪里等她？”

“我给你发地址！”赌对了！杰克心花怒放，他找到金的弱点了，嘿嘿！

*

佩格群岛是太平洋诸岛中少见的，可以在近海观鲸的岛屿。

每年春天，有季节性迁徙习惯的小型鲸类会经过佩格附近海域，清澈的水质、足够的水深、丰富的鱼群资源和20摄氏度左右的水温，让这片海域成为鲸鱼迁徙选择的路线之一。

下午两点多，游船从码头出发，根据经验，这个时节的三点到五点最容易看到鲸鱼浮出海面捕食。

春季的海风仍有凉意。这是一艘三层游艇，客舱内部有沙发、酒柜、吧台、电视、KTV、浴室，甚至还有一间卧室。游艇行驶期间，大家都不允许出舱。

于是大家只能舱门外，一只鱼鹰屹立在栏杆上，宛如它才是真正的船长。

鹿的客人们不是第一次坐游艇出海，对于游艇的装潢显得十分淡定，反而是对从没见过的鱼鹰兴致勃勃，问了鹿许多问题，特别是关于它的那张醒目的大嘴巴。

鹿解释：“它是淡水鸟，不擅长海上捕猎，我就是带它出来转悠一下……”

不一会，追命忽然张开翅膀，往下滑行，潜入海水，然后很快叼着几条小鱼重新飞上船来，游客们惊讶地看着它仰头把小鱼通通纳入嘴里，发出惊呼，纷纷鼓掌。

好吧，她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追命是怎么适应海岛环境的。

孩子们吵嚷着拍玻璃，要出去看大鸟捕鱼，大约是他们的声音过于尖锐，追命转了转脑袋，忽然张开近两米的大翅膀，飞走了。

“它去哪了？”客人们没问，船长先急了，他也很喜欢这个特别的动物，跑来客舱问她。

鹿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它还会回来吗？”

鹿继续摊手：“那是它的自由。”

没有了抢戏的鱼鹰，世界总算清净了许多。男人们在聊天小酌，女人们忙着补妆。只有他们带着的那两个小孩比较兴奋，趴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身体不停扭动，时不时就问：“妈妈，这里有鲨鱼吗？”

那个戴着墨镜正在玩手机的女人，淡淡地说：“不会，只有鲸鱼。”

“不能看鲨鱼吗？”

“不能，鲨鱼会把你吃掉。”

“鲸鱼不会吃我吗？”

“不会。”

“哦……那我想看鲨鱼，妈妈，这里有鲨鱼吗？”

“这里没有鲨鱼。”

“为什么没有鲨鱼？”

大约这段无聊至极的对话耗干了她的耐心，她选择了祸水东引：“问你爸爸去。”

成功转移了崽的注意力。

鹿压了压她那做造型用的巴拿马草帽，坐在沙发一角，托腮看窗外。她穿了一条果绿色木耳边的碎花长裙，外搭一件针织开衫，穿着一双柔软透气的编织罗马凉鞋，镂空的交叉绑带一直到小腿肚，妥妥的度假风。

她在一船客人们中如同一个隐形人，偶尔回头，面带微笑回答一下客人们的问题，或者说一个关于美人礁的传说，然后继续发呆。这群客人就喜欢她这种时有时无的服务方式，觉得恰到好处。

可鹿只是懒得应付而已，尤其是吵嚷的小崽子。她觉得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生物。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出来旅游要带娃，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游艇往海的深处驶去，发出马达的轰鸣，在蔚蓝色的画板上留下一道泛着白色泡沫的弯弯曲曲的线。

渐渐的，海岸线消失了，转头往游艇行驶的方向望去，遥遥可见海中浮出一座黑色礁石，如同一位长发女人的侧脸，那是被当地人称作美人礁的著名石头，据说在那附近见到鲸鱼的几率最大，游艇也正朝那个方向驶去。

这不是鹿第一次乘船出海，但她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开心。尤其是像这样有阳光的好天气，海水在阳光折射下变幻出深浅不一的蓝绿色，简直白看不腻。

她喜欢这样一个人孤独地欣赏大海，无边无际想一些没头没脑的事，谁都不要来打扰她。

天上有几只海鸥在滑翔，宽阔无边的海面上并不只他们一艘游艇，越接近美人礁，海面越热闹。

四散的游艇都聚集过来，还得小心开船，一不留神很可能撞上人家的。呵，难怪今天上午打好些个电话租船都租不到，今天来观鲸的人居然很多！

“天气好，而且前几天都有人见到过鲸鱼，今天见到的几率也会很大！”船停在了海面上，船长允许他们出舱，去甲板上透气拍照。

话虽如此，但鲸鱼又不是自家鱼缸养的小金鱼，说看就给看，是需要一点儿运气的。船长也很希望今天能追到鲸鱼，毕竟按照观鲸游艇的约定，没有见到鲸鱼，得退一半的钱给游客，对他来说太不划算了！

他的水手昨天喝醉和人打架，现在还在拘留中，不知道杰克找来的这个替补小子靠不靠谱，实在不行，就得他亲自开船去找找鲸鱼了……船长拿着望远镜，举头看向天空，寻找海鸥的踪迹。海鸥会在鲸鱼捕食的时候凑过去“捡便宜”，观察它们的行迹是寻找鲸鱼的好方法。

今天的海鸥不多啊，船长抻着脖子看了许久。

鹿是最后一个离开船舱的。微微晃动的船身，连同甲板上扑面而来的海风，把鹿那小身板吹了一个趔趄。

一只手从旁伸出，隔着她的针织衫，稳稳扶了一把她的胳膊，然后快速收回。

“谢谢。”鹿正在担心她的帽子会被风吹掉，心不在焉对人家道了个谢，擦身就走。

“没关系。”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让鹿停步。在满甲板游客嘈杂的说话声和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咚咚声中，她好像一下子只听得见这个声音，抬头，望见那张眉目分明的古铜色脸庞，愕然：“金，怎么又是你？”

咦，为什么自己要用一个“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