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随风摇曳，沈暮影不着胭脂水粉的脸颊被风声吹得粉里透红，倒是将身上的傲气吹得只剩三分，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宫廷内外热热闹闹，楚勋这生辰阵仗倒是挺大，她被隔绝在人潮里，一眼看到那身显眼的黑。

衣黑心更黑。

殿内确实如自己所想乱糟糟的，死的只是楚勋的几个得力部下。

云寒早就不知去处，沈暮影掉头离开，刺杀失败并不代表她反抗的计划要停下，冷宫中不见丝毫人情味，她推开房门往里走，心里压着一团无名的痛感。

“收手吧殿下。”

身后是一道奄奄一息的声音，浓重的喘息声，无一不在说明云寒在刺杀楚勋这件事上是失败的。

他受了点伤，血痕拖拽出一条路，沈暮影忙不迭关上门把人往屋里带：“岳峙渊！”

抬手，云寒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殿下还请安静些。”

被他教育了，沈暮影心情不悦，声音偏偏又不自觉小下许多来，屋里能用的东西少之又少，好在这破殿自从慧妃住进来后，再也没有人涉足，东西都保存着。

母妃平日里就喜欢在院子里种种花草，偶尔手底下的人得空出去，会给她采些草药，晒干了磨成粉末，这厢有了用处。

粗鲁拽开了云寒的衣裳，沈暮影不见半分害羞，云寒反倒别别扭扭抓紧了碎衣，漏出来的血迹让他吃痛地皱眉。

“剑上有毒。”沈暮影道，“也不知道小心些，这般鲁莽行事，如何能杀楚勋。”

答非所问，云寒道：“我今日看到峙渟了。”

沈暮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惊鸿啊。”

“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实话实说，沈暮影道：“不算太好。”她停下，视线去看云寒，瞳仁之中担忧心疼一览无余，平常人家的兄长始终比自家强些。

见云寒耐心等待着，沈暮影侃侃道：“情况你也知道，母妃虽宅心仁厚有意放走惊鸿，可惜惊鸿并不愿意，拜了师学了艺，明里是救死扶伤的神医，暗里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你这妹妹本质还是善良，竟喜欢上抄了自己一家的罪魁祸首，可悲。”

“可不可悲不是殿下一言所断。”云寒道，“殿下也不完全够聪明。”

“那是自然。”沈暮影扬唇一笑，没有生气，缓缓说道，“孤总归只是个孩子。”

云寒不会骂人，一开口的埋汰倒是把厚脸皮的沈暮影给弄爽了。

“你这伤口，水里泡着吧。”沈暮影往厨房去，炊烟袅袅，烟火气总算有了些许，热水已经烧好了，她弄到木桶里，泡满了药材，“云将军，更衣吧。”

“男女授受不……”云寒话没说话就被沈暮影砍断了。

“亲不亲不是你能决定的，今日这药，你不泡也得泡，孤可不想你因为中毒死在这院子里。”兴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同他少了距离感，沈暮影找补道，“省得惊鸿恨孤。”

点了云寒的穴，看他动弹不得，沈暮影就这么把人推在药水之中，不顾男女有别，拿了勺子往云寒身上浇药水，全方位挥洒，衣裳浸湿后紧贴身体，男子宽厚的肩膀，劲瘦的腰身，紧实的肌肉旁人移不开眼睛。

沈暮影多看了一眼，假意咳嗽道：“孤是在救你，没有占便宜。”

男女自古以来不可以如此接触，沈暮影没有多虑边界的靠近让云寒不自在，忘了从药池里出来。

等到浑身都被浸泡了一遍，沈暮影扬长而去，隔着屏风同他说话：“云将军也觉得孤没人性吧。”

利用岳家兄妹俩想为家族申冤报仇的心，随意让他们为自己做事，云寒应该恨她。

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云寒摇头，看着沈暮影瘦削却挺得笔直的后背说道：“没有。”

“嗯？”沈暮影被他轻飘飘的两个字砸得头晕，猛然扭过头来，迷惑不解望着云寒。

“云将军这是讨厌孤已经到连个回应都不愿意敷衍的地步了？”

“殿下多虑了。”身上的疼痛逐渐削弱，云寒站直了身，顺着头发丝一直在流水，他没有做过多的回应，眼神却柔静许多。

没有讨厌吗？

那云寒这心还真是挺大。

刺杀楚勋一事失败后，沈暮影当夜找了几个暗卫把云寒送出去了，老奸巨猾的楚勋并不好对付，他知道云寒是那个刺客，自然不会放任他活下去。

通缉令在喻安城贴满了大街小巷，云寒被标上价格，凡是有他踪迹提供信号者，赏黄金万两。

“这楚勋当真是舍得。”沈暮影把玩着手上的佛珠同惊鸿说话，“整日往我这冷宫跑，就不怕楚勋追过来？”

惊鸿褪去了死士本来的酷冷，倒真有了几分已经成婚的女子模样，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这兄妹二人个顶个的俊俏，沈暮影挑挑眉，看着惊鸿道：“罢了，你与楚勋的私事孤没兴趣，今日来……所为何事？”

扑的一声。

面前跪下来一个人。

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催人心弦，沈暮影低下头，惊鸿眼眶一热：“殿下，灭门之仇不可不报，还请殿下杀楚勋之时，留他一口气。”

“何故？”沈暮影问道，“莫不是你准备扔下兄长与楚勋双宿双飞？”

“自然不是。”惊鸿磕破了脑门心，“属下只是想……亲手了结了他。”

扶着额头，沈暮影思虑一二，慢慢地点头：“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孤自然能答应。”

兵符攥在手上多日，沈暮影心中忧虑，机会迟迟不到，恐夜长梦多，事情不可继续拖下去，趁早解决为好，进入温柔乡的楚勋暂且没有注意，只当惊鸿好奇，多给她把玩几日。

生辰一事，楚勋到底是受了点轻伤，闭门不会客，是夜，沈暮影拉开冷宫的门，一个漂亮的轻功坐到了树枝上，飒飒的风声草木皆兵，脚步声点缀在枝头，云寒出现在视野里。

“云将军这伤口，看来恢复得不错。”沈暮影看向他。

不过半月，已经伤好了大半。

“阙爻同东沥战争不停，内乱不断，殿下若是要解决楚勋，还请快些。”

猜中了云寒的想法，沈暮影揪出他的心思：“云将军是担心自己被通缉一事若是成功了，没命为整个岳家报仇雪恨吧。”

被猜中了心思，云寒坦坦荡荡地说道：“自然。”

宫中形式沈暮影了解，两方分衡，支持沈家与楚勋的多为敌人，众将士只听兵符差遣，若没有惊鸿这颗棋子，兵符还真不好到手。

“云将军希望何事开始？”

云寒道：“自然越快越好。”

报仇一事等了太久，沈暮影知道，即使她没有发兵征讨楚勋的心思，云寒也不会放弃刺杀一事。

这些年楚勋碰到过大大小小的刺杀不下数百起，沈暮影啧啧感慨，估摸着有一半是云寒提供的。

他是东沥曾经的不败将军，是国家的英雄，楚勋自然不会明面上解决他，暗里的黑迟早也会席卷云寒，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沈暮影看他挂着愁容的脸颊上放着一堆杀气，安抚似的说道：“孤不会亏待了云将军，起兵一事迫在眉睫，云将军慢慢看着便是。”

“殿下若是没有掉兵遣将的本事，末将亲自动手未尝不可。”云寒抓重点倒是挺会，他道，“毕竟这兵符是末将的妹妹拿到手的。”

“云将军～”尾音拉长，沈暮影道，“孤不是早就告诉你要稍安勿躁嘛，再说惊鸿的身份没有透露，她就不算是你的妹妹。”

“是我小看殿下了。”

没头没脑的话。

沈暮影半点没有皇室公主的端正仪态，她伸懒腰，揉眼睛的动作不带半分着急，不紧不慢道：“岳峙渊，你要是这么说话，孤可就要不开心了。”

跟自己提要求，简直是异想天开，沈暮影不忘记提醒他：“云将军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刺杀摄政王失败，被通缉的戴罪之身，孤保你多次，将军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脸皮厚这事，沈暮影拿捏得最是得心应手，云寒看她洪亮的声音带着的刀痕，心里跟着冷下一截，触碰而去，全是绷紧的寒意。

皇家无情一事毋庸置疑。

“云将军既然伤口都愈合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孤飞鸽传书吧。”池子里的药水还需要放干净，青梧死后，她这院落里没有旁的人，这等小事也得自己动手。

脸上发热，云寒白皙的脸颊脖颈都在变色，沈暮影死死看着他：“云将军这是有话要说？”

“男女授受不亲。”翻来覆去，云寒都在提醒这句话，沈暮影早就听腻了。

她回应道：“岳小将军这是怕孤偷闻你的泡澡水？孤可没有那么重的口味。”

一言出，云寒陷入沉默。

冷宫坐落的位置方向也不好，阴森森的天，凉悠的风吹得沈暮影困倦袭人，她眨了眨眼，探身往自己那没法儿住得舒服的闺房去。

一扇门隔着，她与云寒的距离就那么一点，两颗心越靠越远，深呼一口气，沈暮影安慰着自己：“殊途不同归，万万不可产生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