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皆被沈暮影怀疑了个遍,唯有青梧,沈暮影怎么也没有落疑到她头上,被刺伤后的痛远不及背叛带来的腐蚀。
青梧受伤不重,沈暮影从没想过对她下死手,身边人倒在地上,半分要给她解释的模样都没有,沈暮影心中凉了一大截,是谁也没办法填补的地方。
哪怕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共患难过的妹妹,也在欺骗背叛她,阖了阖眼,沈暮影蹲下,葱白的手指挑动青梧的下巴,问道:“青梧,你是孤最信任的人。”
眼中杀意暗沉,沈暮影对她下不去手,只扔过那把伤她根骨心肺的匕首在青梧脚边:“你自行了断吧。”
背过身去,沈暮影泛红的眼眶逐渐削薄,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厌恶。
匕首戳进皮肉的声音痛彻耳边,阙爻的荒凉更显得青梧的离去凄重,沈暮影跨步往前:“云将军,走吧。”
一同长大的人感情无法替代,云寒脚步没动,沈暮影猜测道九成。
她问道:“云将军心中有疑虑?”沈暮影渗笑,目中无所谓道,“是觉得孤不近人情吧。”
“云将军早就应该知道,我这样的人,只要威胁到自己的利益,莫说是青梧一个一同长大被孤当作妹妹的小丫头,哪怕是孤的兄长沈稀翀,孤亦可灭掉。”
皇家,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
她不想无情无义,偏偏世道如此。
云寒安静听着,半分话没说,马车停靠在空山之中,出了阙疑最干旱的地方,竹林环绕,哪怕并不茂盛,还是挡住了云寒认为的她的窘迫。
“你不必如此看着孤。”沈暮影扭头看他,道,“我没事。”
脸颊忽然一热,云寒不自然的歪开脑袋否认道:“我才没有。”
冷笑一声,沈暮影道:“又是个爱骗人的。”
夜黑,阙爻人发现他们没在,定然全城通缉,两方的阵仗已经不是一个和亲就能解决的事儿,若是不赶紧离开,东沥不会救人,阙爻也不会放人。
留下来唯一的路就是一条。
死。
流亡之路迫在眉睫,沈暮影手持干燥的木棍在木板上旋转摩擦,刺耳的声响让她撇了撇眼睛,看过火花燃烧后朝云寒招手:“孤成功了。”
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像个未谙世事的小孩子,看不出半点青梧死后的悲伤,沈暮影看得出,云寒因为这件事对她有意见,并没有回应自己。
片刻后,她自答自话:“孤真厉害。”
荒山野岭没有什么吃的,沈暮影从随身包袱里拿了几个冷硬的饼放下火上烤,嘴上道:“临武现在应该已经到东沥了。”
只有她跟云寒还在路上。
“殿下。”云寒瞥向沈暮影,半晌之后空气里穿透出一股无奈的叹息,“难受可以发泄出来。”
他说:“不用强颜欢笑。”
一听这话,沈暮影早就已经愣住,她迷蒙的眼睛里都是震惊,云寒这话说得,像一记重重的耳刮子呼了过来。
“云将军这是何意?”
云寒耳尖红了又红,他转开了沈暮影的话,把重心推至其他地方,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道:“殿下的饼糊了。”
慌忙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的饼,沈暮影吹了一口气,在风声鹤起后撇开手上的木棍,随即拿过已经糊了的饼递给云寒:“你算是有口福了。”
“口福?”云寒不可思议看着沈暮影。
“自然是口福。”沈暮影沾沾自喜道,“饼就得烤成孤现在这般,外焦里嫩,吃下去保管——”
一边往自己嘴里送,沈暮影一边说话,忽被糊味凝固了视线,呆滞片刻后呸呸两声:“这饼做得不好吃。”
反正跟自己烤的没有关系。
云寒很轻地笑了一声。
被他的笑容吸引,沈暮影条件反射地伸手,捏了捏云寒的脸颊:“云将军笑起来,甚是好看。”
沈暮影灿烂着补充:“孤很喜欢。”
憋了好几个月,云寒忍无可忍,直言道:“殿下可知对男子如此说话意味着什么?”
“孤又不是傻子。”沈暮影半点没有收敛,继续道,“云将军明知孤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躲。”
云寒道:“因为清楚,殿下是在利用我。”
饿得受不住,沈暮影往嘴里塞难吃饿饼,一边皱眉一边说话:“既然知道孤是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凑过来,云将军心里,恐怕也不是那么讨厌孤吧。”
没有在疑问,沈暮影是确定的。
他避之不及,她运筹帷幄。
得逞一事,只争早晚,不理成败。
再者,云寒这人,她还真挺喜欢的。
“云将军就别同孤说其他了。”沈暮影问他,“也该饿了吧,吃点?”手上的饼递了过去,沈暮影看云寒没有拒绝,全程皱着眉吃下去,忽然想笑。
路程太远,马跑得太累,沈暮影靠着大树发困,篝火正盛,云寒环抱着剑表情凝固一般。
“云将军又在想什么呢?”沈暮影睡意因为忽然发冷褪去大半,她坐直了身子,搓搓手,道,“还不快些休息,天亮了好赶路。”
看云寒迟迟不说话,沈暮影翻开包袱找东西,霎时抽出来一支笛子,捣鼓两下,分明地吹了侯城谣的前半段,后半段戛然而止。
能拿捏云寒的东西只剩那么一点,她自然不会让这家伙学了去。
没有继续的曲子让云寒回了神:“殿下怎么不继续了?”
“孤同云将军是渔夫和鱼,若是让云将军这条大鱼轻易逃走,孤这渔夫,怕是不用做下去了。”
看云寒蓦然沉默,沈暮影拿笛子戳戳他的臂膀,小声问道:“云将军,你那么在意侯城谣,是有什么特殊情怀?孤可记得,这曲子是东沥禁曲,坊间模仿者,皆被朝廷砍了头,云将军就不怕……”
“多谢殿下关心,末将心中自然有数。”
“不知好歹。”沈暮影随口割了一句,身子一斜,又睡过去了。
半夜迷迷糊糊,恍惚听到了撕咬声,沈暮影揉揉眼,看着荒山,不远处竟出现了一头狼。
不多时,这狼便倒了下去。
沈暮影冲上前,却看云寒半只胳膊血色正浓,脸颊苍白得像燃了月光做火苗。
“你受伤了。”沈暮影着急着往回跑。
看她一走,云寒赶紧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孤不会丢下你的,云将军尽管放心。”沈暮影朝他欣然一笑,眉目清秀柔和,明快得像璞玉似的。
云寒否定道:“末将没有。”
“又在嘴硬?”沈暮影说道,“云将军分明是个怕被人抛弃的人,不需要嘴硬,孤都懂。”
不给面子,云寒当场拆台道:“殿下还真是喜欢多想。”
“有没有多想,孤想,云将军应当更清楚一些。”沈暮影做事笃定,一旦认准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云寒不言不语,倒是让沈暮影起了征服的心思,她徐徐道:“天快亮了,云将军这伤口若是不处理,阙爻人就该闻着血味追来了。”
说着,沈暮影打开包袱,探手拿了一瓶金疮药,她准备离开之时,洛明川就已经知道再不会有轻易见面的机会,特地准备了途中可能碰到的伤病痛药,没成想,这厢有了用途。
见云寒不为所动,把狼撕开的伤口侧开,沈暮影哄小孩似的张口道:“孤最后一次利用洛明川,云将军会满意吗?”
“末将不敢。”
沈暮影惊呼:“你不敢!孤看云将军什么都敢,为了孤牺牲色相找倾城要出关信件之时,云将军可有半分想到,一切都是为了孤。”
“不必逃避。”她认准了,“孤不会嘲笑云将军。”
半边白热,天快亮了,沈暮影慢慢整理好包袱,站在马前方喂水,扭过头去看收拾收拾准备上路的云寒道:“东沥如今瘟疫不停,云将军可要做好防备。”
城中管理严格,比起阙爻人不要命都要游行的随性,东沥人就守规矩得多,瘟疫控制得好,全靠百姓配合。
想必回去也不会太艰难。
正欲上马车,沈暮影习惯性地说道:“青梧,还不快随孤一起……”
说话声恍惚停下,沈暮影踏上马车:“云将军,走吧。”
身后的风景远去,沈暮影掀开帘子探身,回头再没有青梧灿烂无邪的笑容,没有小丫头炸毛的模样。
所有自己认为能保存的东西,都在一步步灭亡。
青梧是阙爻留在东沥的探子,两朝交战原是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沈暮影是女子一事,原来阙爻人竟比东沥人还要早知道。
沈暮影只是在想,阙爻是出于什么出发点,才会为她保住了这个秘密。
答案都被线索青梧的死掐断了。
囊中再没有果脯的东西,沈暮影揉了揉肚子:“云将军饿了吗?”
“……”
做了哑巴的云寒压根没有理睬,沈暮影贴了一身冷,心上过不去,自言自语道:“孤最后一次跟你说话,再也不理你了。”
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沈暮影都不知道云寒到底是怎么听见的,他居然不做哑巴了,声音柔柔的,淡淡的:“前面有只松鼠,没有不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