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对青梧期待过高了。
隔着屏风,沈暮影快速穿好衣裳坐直身体问话:“云将军有何贵干?”
“殿下今日所做之事让人匪夷所思。”云寒道,“是准备向王后宣战?”
猜得挺对。
沈暮影确有打算,阙爻温柔的王后实际蛇蝎心肠,进入王上身边之人,无一例外被她拿住七寸,得罪浣衣局的嬷嬷事小,她只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本就是不可控的。
云寒不做过多言语,默默退去。
是夜,沈暮影浑身酸痛难以入睡,特从厨房给自己开了小灶,拿出一壶上好的陈年佳酿。
她在倾城公主那儿顺手拿来的。
开盖后,酒香浓稠,吸一口气后,沈暮影满足地点点头,不拘小节坐到门外石阶上,仰头轻抿小口,目光往上,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她一愣,放下酒坛。
“云将军好雅兴,半夜不睡觉,跑房顶看孤喝酒。”
沈暮影所做之事常常让人匪夷所思,云寒早已见怪不怪,随口应道:“巧合而已,末将并无偷看殿下的心思。”
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沈暮影道:“哦?孤连让云将军好奇的资历都尚且不足是吗?”
回答她的是树叶隔着唇瓣被吹响的声音,云寒眉目疏离,面无表情吹了一半后,树叶扬手飞走。
前朝往事历历在目。
沈暮影愣怔许久才在停下的歌谣里询问自己的疑惑:“你方才吹的……是东沥明令禁止的侯城谣?”
小时候听过一次,沈暮影精通音律,往往一遍就能记得牢固,看云寒心情不佳,难得有了点眼力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曲终,云寒坐在房顶,成了黑暗里一把锋利的佩剑,沈暮影抬头看向他,问询道:“云将军可要来一口?”
不等云寒做回应,沈暮影扬手,掌心托着的酒坛扔上房梁,稳稳地被云寒接住,她莞尔道:“云将军,孤就不多陪你了。”
“殿下。”
听得呼唤,沈暮影抬头看去,却见云寒犹豫着捧住酒坛,小心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知道,坛口与自己的唇口相碰,方才只顾扔东西,还真将此事置之度外了。
“云将军若蒙不弃,愿将孤视作同袍男儿,未尝不可。”
沈暮影笑语盈盈,继而沉吟:“昔日孤曾易钗而弁,孤又不是没做过男子,况且云将军满腹经纶,定能扔下封建桎梏,缚君之心自当难见。”
烟涛渺茫,沈暮影在暗鹤壁画之中,见到一双骤然柔和的目光,稍纵即逝,很快就再也捕捉不到。
云寒这把双刃剑不好抓到手,稍稍不注意就会刺伤自己,磨掉锋芒,对自己大有益处。
纵使见过他多次冷眼,沈暮影仍是可做什么都未曾发生。
酒坛靠近唇边,云寒仰头痛饮,这厢倒是不将男女有别之说放在心上了。
宫廷建筑巍峨壮丽,飞檐翘角,月光错落有致矗立在夜里,红墙金瓦庄重辉煌,秋季,瘟疫稍稍好了些许。
甚为罕见,阙爻之地,坊间竟流传起对东沥人性光辉的颂扬,言辞间不乏溢美夸赞。
只是可惜,大半风评皆聚焦在楚勋身上。
恩泽广被得人心。
事发从瘟疫的减弱开始,也不知那楚勋从何处带回个神医,配出了除瘟疫的药,远销各国,阙爻隶属下风,与东沥的战争停了大半。
也难怪自己的处境竟会好上许多。
也算是托了楚勋的福。
病源稍作迟缓,阙爻又在准备投壶比赛。
多为登高位者解闷逗乐的活动,秋季凉爽,沈暮影受邀参加,那阙爻王病中惊坐起,竟好得差不多了。
三日之期过得迅速,投壶比赛开始,场地中心的阙爻王慵懒地倚坐,歪着脑袋不耐烦等待。
投壶的场地中央,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沈暮影坚毅的脸庞上,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身着一袭浅黄雅致的衣裳,裙摆随风轻轻摇曳,漫天黄沙里,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
手持一支精心打磨的箭矢,目光如炬,沈暮影响紧盯着前方那只供应玩耍的的壶具。
壶口虽小,却仿佛蕴含着无尽诱惑,激发着挑战者内心深处的斗志。
“早就听说东沥人投壶厉害,今日便由云将军打个头阵吧。”说话的人是一旁的王后。
虽说那脸上是温柔体贴模样,说出的话却满是锋芒。
云寒从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投壶这事,沈暮影估摸着他还不如自己,邃作了个礼道:“王后若是想看,不如就让我来为你解解腻?”
“自当是可以的。”说话的人是阙爻王。
眸光中方才的慵懒消失得不见踪迹,他最是喜爱女子与男主同争共取,况是个美娇娘。
更是有趣。
果然如说书先生说的一般无二,沈暮影引道,这阙爻王,量来也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若非邃亲王司徒堇伸手入政场,只怕龙椅都坐不稳。
深吸一口气,沈暮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抓了四支箭矢夹在手中,将全身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箭矢上。
他轻轻摆动着手臂,寻找着最佳的投掷角度和力度。
周围人屏息凝神,都在想看她出糗,眼前一切都仿佛模糊起来,只有手上的箭矢和那只壶具是清晰的。
随着一声轻喝,沈暮影猛然发力,将箭矢投掷而出,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带着呼啸风声的整齐弧度,直奔壶口而去。
箭矢的轨迹落在目标处。
“嗖”的一声轻响,稳稳地落入了壶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周围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献丑了。”沈暮影扬眉。
她今日便是来抢风头的。
目光快速扫向那端庄的王后,此时应当是已经坐不住了,正目光渡火一般看向沈暮影。
不将她放在眼底,沈暮影坐下,聆听四面八方的议论声。
“这东沥公主当真是厉害,上次涉猎风头出尽,如今这投壶更是拔得头筹。”
云寒无奈摇头,风头过盛,恐跌落之后更是疼痛加倍,沈暮影还真没有楚勋口中说来如此聪慧。
今日投壶不留情面,阙爻男尊女卑观念独立专行,让皇宫贵胄下不来台也算树敌
阙爻王赏赐黄金万两,夜明珠两颗,珊瑚五株。
真够抠门,沈暮影心上嗤了一声,恍若何事都不曾发生一般道:“多谢王上恩赐。”
“哎,无妨无妨。”阙爻王道,“阿染果然一直都在给朕创造惊喜。”
——
东西被侍卫抬走送去沈暮影殿中,她忽地趁热打铁:“王上,孤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阙爻王道:“但说无妨。”
沈暮影:“孤可否换个寝殿,亦或是,将云将军分配到其他地方?”
“哦?”阙爻王疑惑,“此为何故?云寒不是东沥派来照顾公主的吗?”
沈暮影又道:“孤与王上婚期在即,若侧院住了个男子,确有不妥,还请王上三思。”
“准了。”阙爻王扬手,似早有打算,逮着机会顺水人情的事,“云寒便去长公主府邸当差吧。”
倾城正因投壶无趣而昏昏欲睡,一听云寒被分配到自己殿中,醒神大半,忙不迭对阙爻王谢恩:“多谢皇兄。”
投壶并未结束,沈暮影吃了几个蜜饯,百无聊赖去看让人投壶,兴许是怕输给女子丢了脸,有人一紧张,套路里的壶都没有投进去。
看得阙爻王眉头直皱,挥挥衣袖道:“罢了,今日惊喜阿染给过了,深得朕心,退下吧。”
阿染。
被一个同自己父皇差不多年纪的老男人如此亲昵地呼唤小名,沈暮影深压恶心,只想快点脱离。
今日目的只是为了给阙爻王后找不痛快,目的达到,沈暮影施施然离去。
庭院中如许寂静,云寒道:“殿下又在打什么心思?”
“孤见将军对女子没什么兴趣,恐将军爱好出现差池,正好长公主对你有情。”沈暮影慢条斯理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孤是断断不会做恶人的。”
“殿下今日做的不就是恶人?”
沈暮影道:“将军何出此言。”
这话她是不认的。
自己怎么能是恶人呢。
云寒:“阙爻王后与殿下无冤无仇,况是贤惠之人——”
“打住。”沈暮影叫停了他,“孤心中有数,就不由云将军说教了。”
初识云寒,沈暮影还真当他是个不解情绪的闷油瓶,话少,对自己更是寡言。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古板的武将罢了。
“云将军可要吃几个蜜饯?”沈暮影并不过多停靠在方才的问题上,她弯弯的眉眼里又是一个毫无心机的模样,“孤方才在桌上顺来的。”
云寒:“……”
——
当夜,云寒去往长公主府,青梧正给躺着的沈暮影捏腿捶背,小声问:“殿下,您怎么把云将军弄走了?”
“隔墙有耳。”沈暮影不多说,拍了拍腿心,“青梧,孤只信得过你。”
自己行程如今被人看得清楚,东沥来往阙爻的信鸽死了好几只,若是不把身边人都弄走,只怕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