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我对你的后辈感到抱歉……但一定要说的话，我对你也很抱歉，孩子。”

虽然可以同化□□，但岁月依旧不可避免地在天元身上留下了痕迹。垂垂老矣的妇人拢着袖子，在短暂的惊愕后，面对把自家房子拆了个天女散花的罪魁祸首，她依旧迅速恢复了沉静平和的样子。

她看上去想要慨叹些什么，那只满是皱纹的手迟疑着想向唐玖安头上探过去，略抬起一些，却又止住了。

【神】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她已经活了太久，记忆上的尘埃已经压成雾霭，朦朦胧胧地漂浮着。在漫长的岁月中，只剩下守护咒术界这个锚点还勉强闪着微弱的光，将她钉在人类的身份上。

——于是在听到唐玖安陈述时心头掠过的那点波澜，也就像一阵吹过浓雾的微风，了无痕迹地散去了。

但她确实对此怀有歉意。不仅仅为星浆体，还为她知道唐玖安已经为此尽了最大努力，却仍然无法改变现有的一切。

“我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没办法拿所有咒术师的命来赌。”

天元是不介意多说点话的，毕竟拖下去只会对她有利。况且不断尝试修复结界的同时，她也能感知到唐玖安身上的能量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如无根浮萍。

这带给了她极大的耐心，于是她的视线掠过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的迦摩和九十九由基，扫过趴在头顶冲她哈气的猫，落在唐玖安身上，轻缓地问她：

“你想让咒灵操使接收我……虽说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哪怕他愿意和我这个老人一同被保护在薨星宫内，没有不老的术式，他能够活多久呢？”

“少来这一套。”九十九由基用力把唐玖安的脑袋往后压了压，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她确实被唐玖安憋的这个撬锁法惊了一瞬，但这人很快把自己哄好了，一方面之前唐玖安扯着能讲的和她透了小半个底，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哪怕光论色系那玩意都属于看了就想除魔卫道的类型……不过无所谓，能用就行。

“不用和我提她的可行性，我知道结界术能留住你的脑子。”

谁敢把这么要命的事放别人手里，反正九十九由基不敢。她从来没指望过唐玖安的计划，自始至终她合作的目的都是逼死天元的退路，把人赶到她想要的方向去！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靠谱，但我身后还有个更不靠谱的在那磨着刀呢，赶紧选吧你！

“靠结界术，靠她俩，或者靠咒灵操术。快点的，选一个，别逼我帮你选——？！”

很久之前就有人认证过，唐玖安这猫吧，对咒灵不行，但在对人战上，效果说不定比伏黑甚尔还割草。

她的知觉没能给出反馈，她的直觉也没有发出警示。——毕竟包围着她的并非恶意，而是无边无垠的、温柔和煦的……爱意。

遮蔽五感的迷雾与缠绕腰间的藤蔓毫无征兆地崩毁，但在此前施加的力道已经足够将九十九由基甩上高空。风声与凌乱的长发一同割过她的脸颊，强悍的战斗技巧让她迅速以纯粹的□□力量在空中翻过身——但也仅限于此了。

透过迅速自我修复的结界，失去术式的特级咒术师看到纯白的空间被唐玖安手中的寒光拉开一道锋利的弧线。高高扬起的长发下，一枚耳机赫然在目。

“……”

好姑娘！

她几乎想要狂笑，想夸夸她的努力，想一拳揍在唐玖安脸上！但在此之前——

腰腹收紧，身体下摆，九十九由基猛力向后一蹬，恢复力量的雌鹰收拢翅膀，子弹一般射向下方！

——别死啊，天元！别死啊，唐玖安！

谁敢把这么要命的事放别人手里？反正唐玖安不敢。

猫也好，迦摩也好，夏油杰也好。姑且抛开能力水平和道德底线这些客观条件，单论唐玖安个人想法，她觉得为了自己的愿望把这些人的未来绑在这有点缺德，且相当造孽。

“你问英灵？”

迦摩嘴里的勺子一点一点，发出些有点含糊的声音。她想了想，指尖无意识地敲在桌面：

“唔……简单来说，除了些特殊情况，要么有足够的历史，要么有足够的传说。别转头，说真的你半夜惊醒还连摆三天那副死表情蛞蝓都意识到不对劲了吧！虽然确实是非常讨人厌的记忆没错，但那也是构成我灵基的一部分。……再说都同意和你契约了，倒是给我有点被神明偏爱的自觉啊。”

“天元？照你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啊，不是说祂的传说和功绩，”

带着一点唐玖安不太明白的古怪笑意，迦摩看向她的手，虚虚点了一下。

“我是说你。你看，英灵这种东西，御主的希望就是最大的优势吧？”

你希望祂成为英灵，世界就会回应你的呼唤。请放心，虽然这个游戏有亿点点不对，这个【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靠谱——

但老本行都会出错的话，这系统活该被愤怒的玩家挂上正脸十字架爆破进银河系……

五秒。

她只管伏黑甚尔要了五秒的时间。以她对天逆鉾禁魔范围的了解，想把领域开到地下，伏黑甚尔得蹲结界头上和五条悟打……可以了吧，没问题了吧，我都拿怕圣杯之滴能源不足无法许愿这种鬼话来忽悠他了，五条悟你不至于撑不过去吧！关键是他那句“只需要拖住吗，杀了也可以吧”让我胃有点疼啊！

但没工夫想东想西了，在她拎着刀对着耳机喊出伏黑甚尔的那一刻，这个档就已经没什么退路可言了。

——来吧，天元。

死，或者成为我的英灵！

禁魔领域分秒不差的笼罩下来，虚无的束缚在此刻一同崩毁，一边急退一边脑内无意识闪过“她从哪摸出来的刀”之类念头的天元眼睁睁看到：

玩家从塞手都费劲的兜里摸出了把用于美式居合的神奇妙妙工具……

说真的哪怕以天元的心性她有一瞬间也想骂点什么，但不愧是活了百年的存在，她愣是给憋回去了……

子弹溅起的血液遮蔽了天元的视线……但没有拦住唐玖安。

她和伏黑甚尔厮杀、缠斗……学习。她学习如何用听觉触觉乃至嗅觉去判断不可视之物，学习怎样靠空气中怪异的波澜判断如何躲避攻击，学习在怎样的情况下她能够窥视狭缝间的事物——于是哪怕她的眼前空无一物，这些信息依旧尽职尽责地向她反馈：

她的面前，有一只鬼。

“……哎。不行啊，不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近乎悠闲的，女人落在了天元的身旁。她看着整个人被拍在地上的唐玖安与她身后撑着膝盖竭力想要站起的迦摩，手牢牢压在天元的肩膀上，嘴角扬着与她额头上缝线相仿角度的笑容。

“都说了有时候也要尝试下新事物嘛。谢啦，小姑娘。要不是你，我可能还见不到这位老朋友……不过我觉得打扰老人叙旧不是很礼貌，你们说呢？”

她的手指轻飘飘捻动，像是听不到耳边皮肉骨骼重压下发出源源不绝的粘响。术式持续时间有限，更何况对于恩人，无论如何还是值得一个速死的。

——这样想着的旧日残渣，听到了一声轻缓的叹息。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祂漫长生命的终点，祂看到了燃烧至视线尽头的、无边的青蓝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