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岛，霓虹街，游戏厅地下层。

反抗军“老弱病残”四人组齐聚，宋小漫留在柜台招呼客人。

电脑前的堇终于开始宣布明枫的检查结果。

“经检查，明枫的电子脑里没有任何植入程序。换言之，作为仿生人来说，她没有被人为调.教或操控的痕迹。”

“……？”江原纯子、宋小浪和艾柯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

堇：“做人性测试的时候，明枫给出的反馈全部是机械反馈，没有生理反馈——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是一副机械身体——但是，她通过了人性测试。”

堇：“这意味着，她的确是真人。”

江原纯子：“别吵，我在思考。”

艾柯：“别吵，我在烧烤。”

宋小浪：“别烤，我在吵吵。”

堇：“……”

明枫：我成功把你们的CPU都干烧了吗？

艾柯：“冒昧问下，人性测试能保证百分百分准确吗？”

堇：“任何东西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但这款程序是我改进过的，几乎不可能误判。”

江原纯子：“你要知道，全世界的公司早已做过无数次实验，没人能把一个生命的意识和灵魂真正转移到机器里。更何况，正常人的义体移植率上限是14.8％，超过这个界限就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全身都是机器呢？！”

宋小浪：“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明枫就是大活人啊。”

说完，所有人的眼睛齐齐望向他：“为什么？”

宋小浪不紧不慢说了两个字：“直觉。”

“……”

见众人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他又补充说：“小漫和明枫一样，都是本利特家生产的仿生机型。我对小漫再熟悉不过，她的极限在哪里，我心里有数。在明枫主动坦白之前，我根本没有怀疑过她会是仿生人。她就是跟它们不一样。”

艾柯：“小浪说的有道理，我也没怀疑过明枫小姐。”

堇：“我的数据，不会说谎。”

江原纯子：“好了，既然如此，咱们就认下这小丫头。这件事就当作一个秘密，别对任何人说起。”

明枫的情况特殊，如果被外人知道，一定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何况，她已经招惹上公司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突然之间，明枫动了一下，然后“咚”的一声重重摔坐在地上，没反应了。

她的头低垂下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感觉似乎不太妙。

“怎么回事？”宋小浪吓了一跳。

还是堇率先反应过来：“第一次和明枫通讯是在七天前，这期间她应该没有给自己充过电。”

仿生人的极限电量只能支撑七天，所以现在电量耗尽，强制关机了。

“有道理！”宋小浪一拍手：“小漫的充电舱她应该能用，把人搬过去吧。”

艾柯：“谁搬？”

他看了看七十岁老太太江原纯子，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堇，又看了看战斗弱鸡宋小浪——他们全都反过来盯着自己。

他认命似的举起手：“明白了，我搬。”

——————

安顿好明枫之后，四人组各自散了。

堇没有立刻回去完成她的网络黑客订单，而是转头去找了艾柯。

“明枫状况怎么样？”她问。

“我和小浪已经把她放进充电舱了，预计24小时后满电醒来，人应该没事。”艾柯道。

堇点了点头。

艾柯：“怎么了？你很少这么关心其他人。”

堇：“我只是有些奇怪……你觉得她身上的秘密，变少了吗？”

艾柯：“当然不，小堇。每个人身上的秘密都是需要时间去发现的，明枫小姐尤其如此。”

堇：“这我明白。但你已经想好了，要对明枫敞开，对吗？我说的不止是这个地方，还有关于反抗军的一些事。你想让她加入我们？”

艾柯：“……你还是这么敏锐。是的，我有这个想法。”

堇：“这么做是对是错，我没法判断。但是我得提醒你，她现在的身份依然非常不明确。”

艾柯：“没错，不过明枫小姐会不会成为我们真正的伙伴，不只取决于我，也取决于你们。在考察她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出现了信任问题，你们完全可以否决掉我的想法。”

堇抱着臂，耸了耸肩。

“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丢下这句话后，堇就离开了。

艾柯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欣慰地笑了一声。

虽然堇嘴上不放松，但他能够感觉得出来，她对明枫一直挺在意的，这也许是件好事。否则一个人孤独太久了，把心绷得太紧，无处宣泄，就容易断弦。

和堇聊完天后，艾柯整理了下思绪，回到自己的工作间。

他走到角落，打开了一个保险箱。

只见他神情郑重地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芯片，然后攥进手心，径直走向自己的电脑。

这是他从地下黑市花大价钱买到的芯片，而且特意买了两枚，一枚用来观看，一枚用来收藏。

他打开电脑，把那枚已经有些磨损痕迹的芯片插了进去。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个视频播放窗口，时长两个多小时。

艾柯端正坐姿，认真地点开视频，表情坚定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宣誓。

熟悉的配乐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大字：

“落幕的传奇——反抗军统领‘风鸣’个人纪录片”。

风鸣。

这个已经死去近三十年的人，曾经拥有一支真正的反抗军。他是唯一敢和公司正面叫板的人，振臂一呼，就有成千上万的追随者。

自从他死后，反抗军土崩瓦解，公司消灭了自己最大的敌人，终于掌控了全世界。

相较之下，现在的四人组，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除了江原纯子，没有人见过反抗军是什么样子，更别提见过风鸣本人了。前人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而后人似乎什么都没有继承。

——————

一天后，明枫从充电舱内醒来。

与此同时，装置暂停供电，舱门自动打开。

明枫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定睛一瞅，原来是宋小漫。

宋小漫说：“你充好电了吗，轮到我了。”

“……”

明枫支撑着坐起来，顺手拔掉了身上的插头。

她记得自己是突然晕过去的，几乎没有任何征兆。这么看来，以后要像对待电子产品一样对待自己了，时不时检查电量，在这副身体耗竭之前，必须赶回来充电。

她看向宋小漫：“你也快没电了？”

宋小漫点了点头：“剩余电量5%，我已经等了三个小时。”

明枫翻身从舱里跳出来：“久等了，你上吧。”

她前脚离开，宋小漫后脚就进去了。她熟练地给自己插上电线，然后平躺下，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三秒后，舱门关闭，开始供电。

明枫见充电舱和宋小漫都没了动静，自己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于是推开门走了。

刚充完电，就像是睡了一顿饱觉似的，浑身上下都很得劲，明枫想出去晃悠一圈，散散力气。

江原纯子已经把她的生物信息全部更换掉了，现在不论她做什么，都不会留下原本那具身体的痕迹，公司一时半会儿追踪不到。这意味着，她可以不用遮掩，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明枫先前穿的衣服是她在海滩边随手捡的，并不合身。艾柯嘱咐宋小浪订了几套新衣服，放在临时给她准备的小房间里。别看宋小浪自己穿衣服没个正形，给明枫挑的款式倒是干练酷炫，很有赛博打手的风格。

明枫换上衣服，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游戏厅。

如果说穿越到这个破时空是她倒过最大的霉，那么与四人组结盟，似乎又是她倒霉以后遇过最幸运的事。

即便回到她原本的时空，明枫也不敢肯定，路见不平就能有人出手相助。人们都太沉溺于舔舐自己的苦难，然后成为他人苦难的看客。

相较之下，四人组的坦率帮助，倒像是这座斑驳岛上最后的良心。

明枫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嘴上不会多说。

她在霓虹街随意逛了逛，发现这里和水扬街差不多，入眼都是五颜六色的招牌、不时掠过头顶的飞行器和杂乱拥挤的民居。

人类生活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生存的欲望却仍在无限扩张。

和水扬街不同的是，这里属于斑驳岛南岸，比起那种“三不管”的混乱地带，霓虹街显然更有秩序一些，甚至餐馆的数量也更多。

不过明枫对餐馆没什么兴趣。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好吃的，而是江原纯子和她说过，现在的人们很少吃水果蔬菜，都是合成肉制品，无论加什么调料，吃起来都一个样。

本来明枫失去了味觉，还觉得自己亏了，现在看来，倒也未必——吃不上小龙虾火锅烧烤炸串的舌头，要了也毫无意义。

就这样吧，明枫想。要是哪天实在忍不住了，找个漏电的柱子把自己电死，说不定就能回去吃上好的了。

“嗨，你怎么在这儿？”有人忽然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正在思绪漫游中，压根没看清是谁，下意识朝那人挥了一拳。

对方险险接住了她的拳头：“明枫小姐，是我。”

“哦，艾柯。”明枫收回拳头甩了两下：“抱歉。”

“算算时间，你已经充好电了？”

“嗯，充完没多久，出来走两步。”

“喝酒吗？”艾柯朝不远处的酒吧抬了抬下巴。

明枫调侃他：“你倒是挺悠闲的。”

艾柯笑了一下：“也不是。堇说要尽快制定策略，找到许力藏起来的那批货；宋小浪又说想去酒吧，我们三个干脆就来这里商量事情了。”

明枫抬头看了眼酒吧招牌，上面写着“花花的世界”。

——她忽然想起一首歌。按照歌里唱的，里面的顾客不是人类，而是一群酒醉的蝴蝶。

“……”

明枫沉默了几秒，问了个别的问题：“为什么是三个人？有人没来？”

艾柯：“哦，是纯子，她从不参与这些委托。只有当我们受伤的时候，她才会过来救场。”

明枫点点头：“那就一起进去吧，这顿酒我请。”

明枫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喝水，之所以进酒吧，一部分原因是想偿还点人情，另一部分原因是怀念那里的氛围。

她曾经有一个酒吧老板朋友，算是忘年交，调酒的本事就是和他学的。在他的清吧里，明枫才觉得人间也有喘息之地，就像作为反抗军的四人组有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样。

明枫与艾柯并肩走进酒吧，找到堇和宋小浪落座的地方，分别坐到了他俩身旁。

堇给明枫让了位置，留出适当的社交距离；而宋小浪不满地对艾柯报怨，他的位置是留给美女的。

艾柯一把搂住宋小浪的肩膀：“看来你的桃花运要迟点到了，今天是兄弟局。”

宋小浪抽了抽嘴角，不痛不痒地给了他一拳。

“你们来得正好，”堇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说说找货的事。”

“等等，先点酒。”艾柯打了个响指，从不远处招来一名仿生人服务生。

“我请客，你们随便点，”明枫说，“反正刚从摩恩那儿敲了一笔。”

艾柯从善如流，点了三杯“螺丝起子”，三杯的要求各不相同。

听得出来，宋小浪口味偏甜，艾柯偏酸，堇偏苦。

明枫给自己要了杯冰水，然后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能尝出来味道吗？”宋小浪问她。

明枫没必要对这件事藏着掖着：“尝不出来，否则我也会加入你们的。”

艾柯：“可惜了。这家酒吧的螺丝起子还挺有名气。”

明枫有点兴趣：“是吗？有机会见见这里的调酒师。”

艾柯：“你对调酒有兴趣？我会调一种酒，叫做‘风鸣之声’，回头给你露一手。”

明枫面露困惑：“我好像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堇：“你听过才奇怪。‘风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