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交谈之间，游戏厅深处的隐藏门又一次开了。
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从门后出现，她穿着黑色的仿皮裤和夹克外套，看上去又酷又冷。浅灰色的一刀切发型凌厉干净，瞳孔是波斯猫一样的湛蓝色。
奇怪的是，就连宋小浪那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家伙都有植入义体的痕迹，她的身上却干干净净，如同五十年前正常的人类少女一样。
——在斑驳岛上，这是极其稀奇的事。
“……”
少女的眼神一顿，很快锁定了明枫的方向，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瞬间，似乎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有些恍惚。
少女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道：“明枫，你来一下。”
明枫挑眉，歪头问身边的艾柯和宋小浪：“这谁？堇？”
宋小浪给她递了个“不然呢”的表情。
艾柯：“小堇向来都是直入主题，不喜欢废话，以后习惯了就好。”
明枫点点头，站起身。
“她要带你去真正的秘密基地，”艾柯向下指了指，“那里有第四个人在等你。”
“……第四个人？”
明枫环顾四周，除自己以外，这里还有艾柯、堇、宋小浪和宋小漫。但宋小漫是仿生人，所以没有把人头算进去，剩下总共是三个。
这么说，反抗军里还有一个人，她至今没见过也没听过。
转念之间，她已经走到堇的身边。
见她来了，堇先一步进入隐藏门后的空间，天花板的灯光瞬间亮了起来，照出一张环形沙发。
明枫直接就坐了上去，背往后一靠。
这沙发触感硬硬的，不是很舒服。
堇看向她落座的地方：“你可以坐，不过我们很快就到了。”
随她话音落下，隐藏门关闭，等门完全合上后，整个空间开始下降。
明枫：“……电梯？”
堇：“嗯。艾柯做的，他的身份之一是机械师。”
明枫：“牛哇牛哇。”
堇：“到了。”
明枫屁股还没坐热，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里是负一层，深度相当于正常建筑的负二层——被艾柯改造过，目的是为了隐蔽活动。”
明枫好奇地张望：“所以，那天你们就是在这里跟我通讯的吗。”
堇抿唇，点了点头。
“在这里，除了公共大厅之外，我们有各自的工作间。”
她将明枫带到其中一扇工作间的门前。
明枫微微抬头，看到门上挂着一个铭牌，上面写着“江原纯子”四个字。
“可以进去了。”堇摁响了门侧的电子铃，接着向后撤了一步。
明枫转头问她：“你不和我一起？”
堇：“我在外面等着。医患之间的接触涉及隐私，外人不方便参与。”
“医患”？她肯定是那个患者，所以里面的人是医生？
明枫还想问些什么，门却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直接打断了她的动作。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老态，气色很好，一头造型感极强的挑染短发，戴着荧光耳钉，穿着打扮和街头广告牌的模特差不多。
不得不说，老太太虽然看着不年轻，却是他们当中最时髦的那个。
明枫还注意到，她的头部和双臂都植入了义体，其中右臂的义体化程度最高，有不少提升精度和稳定度的组件，很可能是为了给人做手术而进行的专门改造。
江原纯子见到明枫，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嗨小丫头，就等你了，来吧。”
明枫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江原纯子拉进了工作间。
在门完全关上之前，她听见堇在身后说：“纯子说要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哦，原来是体检。
“那——收费吗？！”明枫喊道。
江原纯子被逗笑：“你是小穷鬼吗？”
“是啊，我刚赚到第一桶金，还没捂热乎呢！”
“那这次免费，下次再说吧。”
明枫亮出星星眼：“好哇好哇。”
等到工作间的门完全合上，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明枫脸上的笑意忽然间消失了。
她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把手术刀，又快又准地抵在了江原纯子的脖颈上。
“抱歉，我对陌生人比较警惕。”明枫说道。
江原纯子举起双手，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明白，小丫头，这世道不应当相信任何人，你做得对。”
“你是义体医生吗？”
江原纯子点了点头。
所谓义体医生，就是为人们进行义体移植的专门医生。像江原纯子这种，不属于公司员工，没有营业执照，只能低调做生意。但这种技术非精英不能掌握，导致地下义体医生非常稀缺，是某些势力的重点保护对象。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位义体医生，看来反抗军的每个人都并不简单。
“那……仿生人呢？你会修吗？”明枫问。
“亲爱的，仿生人虽然有些部件和人类义体很像，但它们是两套体系，有完全不同的修法。”
“……”明枫的呼吸滞了一下。
“不过嘛——”江原纯子拖长了音调，“你很走运，两种修法我都会。放眼整个斑驳岛，可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义体医生了。”
明枫仍没有放下手术刀：“我在外面看到宋小漫了，她是仿生人。所以你们对仿生人没有恶意，对吗。”
“当然，我们又不是什么抵制仿生人的邪教。宋小浪和宋小漫就像亲兄妹似的。”
江原纯子脖颈边的手术刀离远了一厘米。
她觉得奇怪：“小丫头，你为什么总问仿生人的事？你明明……”
话没说完，她自己忽然停住了。
思考了两秒，她又继续说：“不，不对。你身上没有仿生人的印记，说话做事的感觉也和它们完全不一样。”
“我不是仿生人，”明枫利落地收回手术刀，将它放在一旁的手术台上，“但这副身体是。”
江原纯子花了足足两分钟来消化她的说法。
“你的大脑不是人脑？”
“不是。”
“心脏不是人心？”
“不是。”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肉？”
“没有。全是钢铁，和仿生组织。”
江原纯子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目前还没有研究出将人类意识全部转换成数字生命的技术，难道本利特公司的仿生人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不可能啊。”
她指了指手术床：“躺上去，我给你做个全身扫描。”
明枫依言照做。
江原纯子上了一套扫描设备，把明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她果真全身合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机器人。
“……无论如何，就算不是真人，凭你的能力和心智也足以成为我们的盟友。”江原纯子说道。
“机器人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吗？他们会相信自己是人类吗？”明枫忽然问。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和宋小漫交流一下。”
“……”
江原纯子：“总之，我现在帮你把受损的肩部修补好，然后为你重新定制一套生物信息，这样公司追捕的人就不会发现你了。”
明枫：“定制生物信息？”
江原纯子：“嗯，就是长相、指纹、虹膜之类的个人信息。你现在是逃犯，公司会根据这些信息搜索到你的踪迹，所以统统得换掉。做完手术后，你的外貌会和之前明显不同。”
明枫：“哦好，不过这个东西……支持私人订制吗？”
江原纯子：“支持。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明枫：“……我加钱，来个红发莫西干酷姐，谢谢。”
江原纯子：“这有点超出我的工作范围了，毕竟我不是专业发型师。不过你很走运，我恰巧有一台自用发型机，可以借给你。”
明枫比了个“OK”的手势。
说干就干，明枫的机械身体没有痛感，也不需要打麻醉，江原纯子直接操刀动起了手术。
整整三个半小时过去，江原纯子将明枫的身体大修了一通，某些地方甚至升级改造了一下，之前被利亚姆打伤的地方也修复如新。其中有些高级材料是特意为宋小漫准备的，被她顺手拿来用在明枫身上。
她还告诉了明枫如何灵活充分地运用这副机械身体。
之前在公司战斗的时候，其实她只激活了一部分辅助系统的功能，还有不少硬件软件没来得及开发。江原纯子作为硬件部分的专家，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很快就教会了明枫。
明枫：“……要不还是给你付钱吧？感觉太便宜我了。”
江原纯子：“哈哈，上了那三个小混蛋的贼船，以后日子不会安生的，你不如把这当作是最后的便宜。况且——艾柯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账会记在他头上。”
明枫点点头，接下了这份人情。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江原纯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郑重起来。
明枫：“……？”
“每个仿生人都会有一个电子脑，相当于人类的大脑。电子脑会集中处理各类信息，然后对身体下达指令。”
“嗯哼。”明枫表示能听明白。
“而你，明枫，我发现你的电子脑虽然激活了，但是根本没有植入程序，导致你根本没有处理信息的能力。这样的仿生人，除了开机和关机，什么都做不到。”
明枫尝试理解：“呃……你的意思是，从仿生人的视角看，我是一个脑袋空空的大蠢货？”
江原纯子点了点头：“不是蠢货，是彻头彻尾的白痴——理论上如此。可是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思维还很敏捷。”
明枫：“这说明……？”
江原纯子：“我也不知道这说明什么，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如果想弄明白，就得让堇给你做测试。”
“什么测试？”
“人性测试。用来区别人类和仿生人的。”
“你不相信我是人类？”明枫问完，自己摆了个鬼脸，“其实我也不敢相信。”
明枫问她：“你听说过‘穿越者’吗？”
江原纯子愣了一下：“你说的是一个很老的词语，我小的时候听过。指一类因为意外穿越时空的小说角色。”
明枫点头：“所以我不能是穿越者吗？灵魂跑到一个机器人身体里了。”
江原纯子：“有意思，但……听上去像是得了妄想症。”
明枫：“仿生人会得妄想症吗。”
江原纯子：“亲爱的，这件事我们两个人都解释不了。假如你就是仿生人呢？只不过背后有人想让你以为自己是人类、以为自己叫明枫。你以为那是你的个人意志，其实不过是一段再简单不过的指令罢了。如果真是这样，你的电子脑里一定有相应的数据痕迹，堇能找出来。”
明枫：“那就测测看吧——不管我是人类还是仿生人，或者什么不明外星生物。”
江原纯子起身打开工作间的门：“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明枫：“当然。我对这个荒唐的世界已经全盘接受了。”
两个人来到公共区域，把堇叫了出来。
“手术做完了？”堇上上下下将明枫打量了一遍：“的确不一样了。短时间内公司应该抓不住你。”
明枫甩了甩自己新换的莫西干红发，以示炫耀。
“……”堇默默翻了个白眼。
江原纯子：“事情还没完。有个我俩都没法解释的事，需要你帮忙。”
堇：“什么事？直说。”
江原纯子把自己观察到的现象给堇描述了一遍，于是后者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疑惑的表情。
“这不可能。”堇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看她，”江原纯子用下巴点了点明枫，“她可是逃出了公司大楼，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明枫抱臂在一旁开玩笑：“所以，我就是穿越到仿生人身体里了。”
堇：“不可能。那是古早网络小说的套路，没有科学依据。”
明枫：“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