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你可是心悦于我?”女娘喃喃细语,面颊酡红,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谢安怔在原地,心跳如鼓。
“我……”他踌躇半响,移开视线不敢与女娘对视,声音极轻,“余惜芷,我心悦你。”
“从前是我蠢笨识不清自己心意,伤你良多,如今,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
未得回应,谢安低头看去,一怔,随后失笑,女娘不知何时闭眼又睡过去,方才的对话仿佛是自己的幻觉。
谢安面上难掩失望,片刻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起身退开,又伸手替女娘掖好被角。
待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道细若蚊吟的声音:“嗯。”
若非谢安耳力非凡,怕是要错过这句话。他身形一震,幅度极大地回过身。
女娘整个人缩在锦被里,只留几根白嫩的指尖揪住被角,指腹泛着红,细细颤着。
谢安看了又看,眼底渐渐浮出笑意,他顿了顿,郑重道:“收到。”担心惊扰了女娘,他声音极轻,刻意压低的声线轻柔不已。
锦被底下又传来一道声音,隐隐透着羞恼:“日后不许在夜里过来!”若非嗅到谢安身上熟悉的青木香,再加之压迫感过于真切,她还当自己是做梦呢。
这般想着,惜芷缓缓将手指缩进被子里,搭在额间,抚了抚,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鹿,蹦跳个不停。
“是我唐突了。”谢安耳尖微红,方才还淡定自若的人,眼下眼神躲闪着,不敢往床榻的方向看去,垂着眼,道,“你这院子丫鬟太过松散,何人夜里都能进来,我明日派些人手过来,确保安全。”
说到最后,俨然有些动气,幸亏今夜是他过来,若是换了别的不怀好意之人,只怕余惜芷让人劫走,整个宅院都无人察觉。
惜芷讪讪一笑,心里腹诽着,除了谢安,想必也不会有人夜里闯入自己屋内。
她道:“不必,我过两日便走。”
“走?”谢安拧着眉,语气急促,“你又要跑?就这般不想留在我身边。分明……”
惜芷头回感受到一个人能如此聒噪,她捏了捏拳头,眼底的困意消散无几:“李婶会担心我,我需回临祁一趟。我……不会走的。”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
说到临祁,谢安不免想到陈家,面色沉下去。他顿了顿,语气随意道:“不必担心陈家,我已经解决了。”如同在说今日天气甚好一般。
惜芷回想起那日在桥上偷听的一番话,也不知谢安口中的解决是何种解决法,她也不敢问,只小声回道:“好。”
“嗯。”谢安颔首。窗外天色浓如墨,时而响起声声蝉鸣,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在不该。
他心知自己该走,却舍不得挪步。自临祁重逢,这是他第一次在余惜芷这里看到希望。
谢安喉结滚动:“你何时回临祁?”只字不提离开之事。
惜芷沉思片刻:“后日。”
“好。”谢安应声,“我送你可好?”
“不好。”惜芷直言不讳,“你怎么还不走?”这人再不走,她的脸要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谢安眉眼耷拉下去,语气不掩失落:“好。”他动了动,又停住,“我当真走了?”
“嗯。”惜芷软下声线,有些黏糊,“谢安,我困了。”她拖长了尾调,与撒娇无异。
谢安何曾见过她这般软声软调的模样,咳了咳,嗓子干涩不已:“好,我这就走,你快歇息罢”说罢,心满意足地走了。
人走后,惜芷裹着锦被翻来覆去,罕见地失眠了,脑袋里塞满了茫然,角落藏着主人未察觉的窃喜。
惜芷想不通,谢安怎会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什么?难道是因为愧疚吗?
自己救了他,他心生愧疚所以对自己产生情意?如若不是,为何先前对自己不假辞色,反倒假死后对自己态度大变?
惜芷说不清自己是何想法,平心而论,她对谢安并非无半点情意,可又胆怯于迈出一步。
整整一夜,她都让这句“余惜芷,我心悦于你”折磨着,直至天光渐晓才睡去。
翌日,惜芷揉着眼醒后,打了个哈欠靠在床榻上发呆,脑子里浮现的还是昨夜的画面。伺候的丫鬟在门外轻敲:“姑娘,已经午时了,可要起身用膳?”
惜芷骤然回神,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含糊道:“嗯,起了。”
余闲在惜芷用午膳时姗姗来迟,坐下后突然问道:“我听下人说你才起不久,可是身体不适?”
“啊?”惜芷咬住筷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心虚地低头,敷衍道,“没有,只是做了噩梦,没睡好。”
“噩梦。”余闲皱眉,关心道,“可否需要郎中瞧瞧,开些安神的方子。”
惜芷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道:“不用,我出去走走便好。”
此话一出,余闲脸色微变:“你可是怨二哥拘着你?”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惜芷,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冤枉啊。惜芷一脸无辜,她不过无心之说,忙解释道:“二哥误会了,我在这里住的很开心,并非埋怨你。”
“那便好。”余闲紧绷的身子松缓下来,笑道,“可需二哥陪你出去走走。你离开的这段时日,上京又添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
“嗯。”惜芷低着头,眼神飘忽,“二哥,我、我明日便要回临祁了。”
“回临祁?”余闲挟了一筷笋干至惜芷面前的菜碟,面上笑意隐去,“为何?”他声音没了往日的柔缓,神情冷冽。
“我在临祁不慎落水,险些丧命,是一个婶子救下并收留了我,我在上京待得过久,她会担心。”
余闲至今不知惜芷替嫁至李府之事,若是知晓,他定不会轻易让惜芷离开。
眼下,他沉默许久,叹道:“我知小芷是知恩图报之人,我不拦你。可你还回上京吗?”
“我……”惜芷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不知想到何人,她喃喃自语又重复道,既是告诉余闲,也是告诉自己。
“我送你回去。”余闲语气不容辩驳。
惜芷知二哥是放心不下自己安危,也有将他介绍给李婶之意,便应下来。
余闲面色总算缓和下来。
第二日,余闲备好车马,与惜芷一同奔赴临祁。
马车摇晃中,惜芷倚靠着车璧昏昏欲睡,眼皮正要阖上之际,耳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迟疑地掀开垂帘,车窗外,谢安眼含笑意,做口型道:我送你一程。
惜芷一慌,顾不得其他,忙起身掀开车帘偷偷往前面瞥了一眼,二哥策马在前面,一时顾不到后面的情形。
她稍稍放下心,回过头看向笑意吟吟看着自己的谢安,脸一红,又忍不住小声抱怨:“我说过不许你送我的,若是让二哥看见,他定会生气的。”
“我知道。”话虽如此,谢安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轻声道,“我送你出上京便回去。”
他这般说,惜芷便也不好推他回去,只得提心吊胆的,一面打量前方的二哥,一面偷瞟谢安。
这人今日穿了身碧色衣袍,衬得其愈发丰神俊朗。惜芷不着痕迹地犯了个花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这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
若非谢安俊美,她先前做任务也不会那般上心。
谢安自是知道女娘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骑马,脊背却不着痕迹挺得更直,勾唇笑着,眉眼间满是宠溺之色。
临出上京,眼见就要出城门,惜芷罕见地有些不啥,抬眸看着谢安,踌躇半响,没说话。
谢安侧目看她,兀的伸手抚过惜芷颊侧,浅浅碰了碰,温声道:“我在上京等你。”
良久,惜芷放下抵着帘子的手,彻底看不见谢安的身形前,轻声道:“好。”
出了上京,余闲下马进了马车,掀开车帘时,正好瞧见惜芷面红耳赤的模样,一副春心萌动的作态。
余闲心一梗,嘴里弥漫出苦涩之意:“小芷。”
惜芷这才注意到他,面色一慌,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心虚的不行:“二哥,你怎么不骑马了?”
“陪陪你。”余闲笑的勉强,坐至惜芷身侧,轻声道:“不必担心,二哥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见状,惜芷便以为他没发现谢安,这才放下心来,乖乖点头应着。
余闲看着她乖巧的侧脸,有点失神。其实怎会什么都没有察觉,毕竟那人毫不遮掩,便是拿准了自己奈何不了他。
他从未有过这般挫败,小芷当真这般喜欢谢安?
余闲有心试探一二,又担心得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便刻意绕过这个话题,转而提起别的趣事,逗得惜芷眉眼舒展,笑的明媚。
因担忧惜芷舟车劳顿身体受不住,余闲特意嘱咐车夫放缓速度,又时刻备着吃食与温茶,夜里则带着惜芷去住客栈。
耽搁下来,比预期晚了一日抵达临祁,一路过来,惜芷不但没有疲意,反而容光焕发,小脸圆润不少。
刚至临祁,惜芷便听闻一事,陈家不知惹了何人,不过几日便倾家荡产,府中下人一哄而散,陈府的夫人姑娘也各奔东西,如今,偌大的宅子,只余一位疯癫的陈老爷。
惜芷怔了一下,却也没有多少快感,只当是与自己无关之人。
她带着余闲去了李家,进门时,李婶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听见动静看来,瞧清楚后,手中湿衣裳落地,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忙走上前。
“小芷?”李婶有些不敢认。自小芷回了陈家,她虽不舍,却也不好过多打扰,毕竟自己才是外人。
只是奇怪小芷怎得几日都不过来了。
后来听闻陈家出事,她慌忙赶去,这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小芷早就不在陈家。
李婶心慌的不行,忙写信去给上京的儿子,让他帮忙寻找小芷的下落。
谁料大儿子还未传回消息,小芷便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李婶喜极而泣,红着眼将人揽入怀里。好一阵才缓过来,松开惜芷,抹了抹眼角的泪:“是婶子失态了。只是,你这、这些时日是去了何处?”
惜芷亦是红了眼眶,抿了抿唇角,压住哽咽与李婶解惑。她不欲让其担忧,便略过替嫁之事,只三言两语交代自己为何迟迟未回。
李婶知她有自己难言之隐,倒也并未过多追问,只一个劲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待二人情绪缓和下来,李婶正要拉着人回屋,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惜芷身后站着一人。
“这是我的二哥。”惜芷道。
“婶子好,你唤我敬之便可。今日贸然而来,还望您见谅。”余闲作揖道,“小芷回去后时常与我提起您,这段时日多谢您的照顾。”
李婶子见其举止不凡,笑道:“那婶子托大,喊你一声敬之。”
将二人领进屋,李婶亲自端来热茶,斟了一杯放至余闲面前,看了眼身旁的惜芷,随口道:“我记得谢公子也是上京之人,他可是回去了?”
“谢公子?”余闲先于惜芷出声,面带笑意地看向李婶子。
李婶子道:“嗯,还有一位袁公子与傅公子,亦是上京之人。”说着,她顿了顿,看向惜芷,面上有促狭之意,“我瞧着,那几位公子对小芷态度有些不同。”
余闲面色一凛,握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水滚烫,他却没有感到疼痛,僵着脸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李婶回忆了一会儿,迟疑道:“好像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余闲咬着牙,险些忍不住冷笑出声,所有人都知晓小芷在临祁,就自己同个傻子一般,日日在上京苦守。
可笑!可笑!
惜芷大气不敢出,缩着脑袋当不存在。她万万没想到会让二哥听到这番话,与那三人遇见虽只是巧合,可落在二哥耳里,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偏李婶对此毫无察觉,在余闲不动声色的套话中将自己知道的全抖落干净了。
若非惜芷及时出声打住,只怕她老底都要让李婶子掀完了。
李婶意犹未尽地止住,热情地要留下余闲用膳,说着便去了小厨房。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余闲冷眼看着对面头要埋到桌底下的女娘,语气不甚温和:“我竟蠢笨至此。谁都知道你还活着,唯独二哥不知。”
“二哥。”惜芷张了张嘴,却嘴笨的不知道如何解释,斟酌着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