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本该两日后动身离开,因着惜芷的缘故又往后推了几日。
惜芷失踪回来,李婶再不敢让她一人出门,李榕便在临行前这几日陪同她一齐送菜。
李榕善谈,且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闻趣事,便在路上拿出来说与惜芷解闷。
眼下惜芷正听的津津有味,自家二哥冷不丁收声,面露迟疑。
惜芷顺着李榕的视线看去,是几日不见的谢安,这人站在不远处,显然是为自己而来。
她一时无言,心底浮起些说不上的烦躁。
惜芷扯着李榕的衣袖,作势转身要走。李榕到了嘴边的“谢小将军”被迫咽回去。
他诧异地看向惜芷,目光带着询问。毕竟谢小将军先前救了惜芷,虽然他声称只是举手之劳不求回报,但礼不可废。
李榕后来差人送去一件半人高的红珊瑚树,是他在西域苦寻半年得来的,本是打算送给上京的大哥,让其在今年宫宴上献给圣上。
既是献给圣上的,自是品质上佳,且世间再难寻这般高大的红珊瑚树。
不曾想,谢小将军第二日便派人将其送了回来,只带走了两篮子青菜。
李榕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自在心里记下这份恩情。
“小芷。”李榕试图喊住人。
惜芷募地止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依旧站在原地,她咬了咬唇,小声道:“二哥,你可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的。”
李榕若有所思地点头,昨日小芷与他提及自己的过去,道自己是为了躲情债,跑路的途中摔落山崖,撞伤了脑袋才失忆的。
情债。李榕眼一瞪,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小将军注意到他的视线,颔首示意。
“呵……”李榕艰难地笑笑,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惜芷,疑是自己幻听了,“你是说谢小将军?”
惜芷叹气,抬手抚着面颊,摇摇头:“谢小将军对我一见钟情,痴缠许久,我多番拒绝后,他恼羞成怒欲强行将我占为己有。”至于先前迫于任务尾随谢安的痴汉行径,惜芷要脸,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榕:“!”
他下意识拽住惜芷,带着人快步离开,以免身后的谢小将军追过来。
李榕压低声音:“小芷莫怕,又二哥拦着,他定不敢强抢民女的!”
见李榕对自己的话深信无疑,惜芷一阵心虚,闻言干巴巴应道:“好。”
自那日后,惜芷再没遇见谢安,她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谢安只是一时兴起,见她不识好歹便失了兴致。
谁料,李榕走后的第二日,便有人敲响李家的门。
惜芷刚推开半条门缝,便惊得要将门关死。
谢安一手撑在门上,惜芷浑身都在用力,也只能徒劳地看着门纹丝不动。
“谢小将军。”她小声道。
谢安垂眼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晓看暮色天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惜芷不解,仰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谢安这是诗兴大发了?
谢安见她无动于衷,薄唇紧抿,冷声道:“余二姑娘可觉得这句诗分外耳熟?”
惜芷摇头。
谢安紧了紧拳,气恼她装傻,又无能为力,欲言又止地从怀里抽出一份情札,将其递至惜芷面前,眼里有不舍划过。
这份情札他日夜翻看着,对里面的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惜芷看着面前这封花哨的信,只觉有些眼熟,想了想,一脸恍然大悟。
“可是想起来了。”谢安咳了咳,微微仰着下巴,示意惜芷。
“这不是我弄丢的那封情书吗?”惜芷惊道,“原来是让你给捡去了!”
“这句诗乃是你在送我的情札……”中写下的。
谢安僵住:“什、什么?”
惜芷拿过情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确认这就是自己当初弄丢的情书。
为此,她还重新造假了一份给二哥。
惜芷嘟囔着,同谢安解释这封情札的来历。
说罢,周遭安静下来。面前之人的呼吸声愈发沉重,惜芷有些不安,试探地将情札还回去。
谢安打量了一眼自己如珍似宝地珍藏许久的情札,面无表情地将其揉作一团,丢至地上。
惜芷眉心一皱,见不得人乱扔垃圾,下意识蹲下去将东西捡起来。
“你。”谢安声音哑了几个度,“你为何要躲我?”
惜芷好声好气:“我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配不上谢小将军,自是不能再碍您的眼。”
“我不信!”谢安提高声音,眼睛又红了,“你分明是不想见我。你……讨厌我。”说至最后,声音低落下去。
惜芷脸上带着让人戳破谎言的尴尬,欲盖弥彰道:“小将军误会了。”
“唤我谢安。”一句又一句的小将军,谢安只觉刺耳。
惜芷摇头。
“与我回上京。”
惜芷再摇头。
“我取消婚约了。”
惜芷摇着的头僵住,不明所以,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死前,谢安是要与那位杨三姑娘订婚的。
自己替死成功,谢安也不用死,皆大欢喜的事,惜芷不明白谢安作何这般抓着自己不放。
“为何?”她揣摩这人的用意,试探地询问道。
谢安道:“你不愿我与她订婚,我便不订了。”
“杨三姑娘很好。”惜芷昧着良心道,“与小将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着面前的女娘,谢安感到一阵无力,余惜芷骂他也好,恨他也罢,也好过这般无动于衷,好似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
“余二姑娘可还记得从前与我所说之言。”
惜芷皱着眉,她是个嘴碎的,哪里会记得自己与谢安说过的每一句话。
“皆是无心之语,小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良久,谢安轻轻“嗯”了一声,松开了抵在门上的手。
“小将军慢走。”
谢安踉跄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眼惜芷,深吸了一口气:“多谢。”
人走后,惜芷本以为自己该松一口气的,可……
她捂着胸口,心脏沉甸甸地坠着,将整个人往下扯去,闷的难受。
“余惜芷。”
惜芷让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住,抬头看去,屋檐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
傅靖低头看她,纵身跃下来,心情极好的模样。
惜芷后退几步,抬手“砰”地将门关上。
傅靖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嘴角含笑:“你可是不喜欢谢安了?”
里头的人没说话,但傅靖知道她在听,又道:“你可知谢安来临祁前做了何事?”
门后,惜芷耐不住好奇心,见他久未出声,问道:“何事?”
傅靖勾唇道:“他半夜挖了你的坟。”
“不可能!”惜芷愣住,这事太过荒谬,她很难想象谢安会做出此事。
“发现是空棺后,他不知从何得知你葬在临祁,他便将临祁的坟也掘了。”傅靖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此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我何必骗你。”傅靖又道,“他就是个疯子,你还是远着他一些,切勿引火烧身。”这句话明显带着点私人恩怨。
可临祁的坟是自己挖的,对那日自己是如何艰难地自棺材里爬出来,惜芷记忆犹新。
“你可是不信?”
惜芷担忧这人破门而出,毕竟傅靖前不久刚把自己绑走,她随口道:“信。”
“他今日敢挖你的坟,明日便敢要你的命。”傅靖沉声道,“只有我能护着你。”
“殿下多虑了。”惜芷嘴角微抽,不与他争辩这番话是如何荒唐。她自认替谢安死过一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安又非滥杀之人,怎会无故要自己的命。
“余惜芷。”
惜芷敷衍应了声,听出一些这人的气急败坏。
“你会后悔的。”
门外没了声音,惜芷透过门缝,瞧见傅靖远去的身影。
视线一转,她注意到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东西。惜芷开门,蹲下身将东西拿起,其用油纸仔细包着,她一眼便认出是何物。
除了方才离开的谢安,惜芷想不出会有何人。
她伸手揭开油纸,赤豆糕还散着热气,拈了一块赤豆糕入嘴,是熟悉的甜味。
翌日,惜芷出门送菜,又在阶上看见熟悉的油纸包。她看了看四周,没瞧见谢安的身影。
她犹豫片刻,任由其放在地上,提着菜篮子走了。
送菜时,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又回来了,惜芷狐疑地看向身后,没发现什么疑点。
王家开门的又是王奇,开门后,他先是往惜芷身后瞧了瞧,没看到其他碍眼的人后,面上浮现出不怀好意。
王奇略过惜芷递来的菜篮子,肥手就要往惜芷的手背摸去。
伸至一半,手腕让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死死捏住。
“啊——!”王奇当即脸色惨白,抖着腿跪下去,“疼疼疼!”
谢安看死人一般看着他,手上加大了力道,咔嚓一声,王奇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去。
“啊!!我的手!!”王奇捂着断掉的手在地上打滚,疼得说不出话。
谢安看了看,尤不解气,抬脚便踹过去。
“谢安!”惜芷慌忙拉住人,若是闹出人命可就遭了。
谢安身形一顿,侧目看了眼惜芷,放下腿乖顺地站至她身侧。
“你怎会在这里?”
谢安面色微僵,佯装无事道:“碰巧路过。”
惜芷没那么好哄骗,撇撇嘴,道:“我可记得,往日谢小将军最厌恶那等跟踪尾随之辈。”
谢安一哽,低声道:“未曾厌恶过。”
这话也变相的承认自己尾随之事。惜芷分明该生气的,可看着这人,终究是没说什么。
她拾起掉落在地的菜篮子将其端正地摆在王奇面前,又伸手朝王奇腰间的钱袋子探去。
手腕让人握住。
她回过头:“作何?”
谢安嘴唇蠕动,吐出一字:“脏。”说罢,自己躬身将王奇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
待惜芷扒拉了四文钱,谢安将钱袋子丢回去。
王奇眼下已经不嚎了,捂着手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人扬长而去,险些没气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