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瘸子,来,给小爷我学两声狗叫,这饼就赏你了。”
少年手里掂着个发霉的饼,饼用抹布包裹着,没弄脏他的手。
纪时仰头看着他,嘲笑般道:“叫声爷,那饼我就不要了。”说话间,眼睛微眯,直直盯着少年掂着饼的那只手。
可惜他额前头发太长,完全盖住眼睛,以致于少年并没有察觉那道视线看向的真正方向。
少年气急,扔了饼在地上,抬脚正正踹向纪时胸口,“没教养的杂……”
地上的人猛地倾身,抬手抓住踹过来的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拽。
少年因着重心不稳惊叫出声,随即耳畔是纪时的声音响起。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既然不叫,这饼你也就要不得了。”
话落,他夺过少年腰间别着的匕首,直直插进对方的手腕。
正是方才掂饼的手。
手腕处的血管刺破,嫣红的血溅在纪时的脸上,他下意识合眼,避免血溅到眼睛里。
等他再睁眼,却不是少年痛苦的神情。
他手里拿着发霉的饼,上面溅了几滴血。
“啊,都死了呢。”
天边明月撒下些许亮光,落在他的脸上,是溅到上面的血。
饼递到嘴边,纪时咬了一口,咀嚼,最后咽下。
“这饼倒是好吃。”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说完又咬了一口。
“他们都是你杀的?”
身后声音刚落下,纪时手中的匕首便直直刺向那人。
“锵——”
兵刃相撞,短小的匕首毫不意外落了下风。纪时被余震弹开数米远,狼狈地倒在地上,匕首更甚,直直插进一旁的石柱。
长剑剑锋抵在纪时脖颈处,只要再使点劲,那里就能变得嫣红。
纪时强撑着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着,合上双眸。
打不过啊……还是打不过。
打不过还能怎么办?死呗。
他静静等着,心中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死的时候会痛吗?死了是不是会变成鬼?如果变成鬼能打得过对方吗?
思绪飘得远了,疼痛感仍旧没有到来。
难道死不会痛吗?
“别躺地上装死,问你呢,他们是你杀的吗?”
这会儿纪时才认真听这声音,有些苍老的声音,应该是个老头。
他心中忍不住骂自己。连个老头都打不过,也真是没用了。
“哎,”说话的人轻轻踢了他一脚,“别给我装啊,我收着力的,这种程度你根本死不了。”
地上躺平的人才算是忍不住怒火,忽地睁开眼睛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里明显的烦躁,“是是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所以你能别收着力现在把我杀了吗?”
他是真的很气,先前那满嘴喷粪的小子都不能让他这么气,可就是这人行啊。
要杀便杀吧,偏偏这人就是不动手,问东问西还明里暗里嘲讽他,要不是他没那个实力,指定要揍这人一顿。
他以为睁眼会看到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头,却没想看到的是一个极丑的面具。
那面具看不出什么样式,总之就是一个丑字便形容了。
眼见着丑面具离自己更近了,纪时抬手就是一巴掌呼过去,“别拿这丑东西靠近我!”
丑美什么的他从来不去管,这回却是不得不管。实在是丑出了天际!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
那老头抬手挡下他呼过来的巴掌,在纪时头顶落了个脑瓜崩才站起身。
他方才一直蹲在纪时身侧看对方和傻子一样躺地上“滚稀泥”,嫌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面具靠近对方?
不过是见纪时脸上有伤想自己看看,却没想这家伙这么“自恋”!
老头起身后又轻踢了下地上的人,“起来,没说要杀你。”
纪时没动,仍旧躺在地上,“哦,那就不杀了,等你想杀的时候再给我补一刀。”
“…………”
“地上很脏的啊,你确……”
老头话卡在喉咙里没再说一个字。
他好像看见……一个看不清什么东西的东西咻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了。
纪时忙扯着自己的衣服往后背上瞥,在看见身后一大摊血渍后,脸上嫌恶的神情终于没憋住。
倏地他又扭头看向老头,“你是仙人吧,能把我衣服弄干净再杀我吗?”
“…………”
老头看着少年身前破脏旧的衣服,嘴唇紧抿。
这是……洁癖?
这倒是他没见过的洁癖,兴许是新品种洁癖呢。
仙人果真是仙人,不过抬手,纪时就变了个样,身上的衣服不再是先前的破衣旧衫,虽仍旧是粗布麻衣,但至少没有破洞。
少年额前的长发变短了些,露出满是戾气的双眸,头发上没了污渍,披散在身后。
老头颇为阴阳怪气道,“你这洁癖倒是与众不同啊。”
纪时回道:“谢谢夸奖。”
“……”
在老头内心感慨这人的厚颜无耻之时,纪时突然出声:“你要什么时候杀我?”
他这才回过神,“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还硬要人杀呢?”
“不是你要杀我吗?”纪时仰头看着他,满眼真诚。
“我不是说了……”
纪时快他一步,指着自己脖颈处还在往外冒血珠的地方,好像在说:你不想吗?你都给我戳破皮了你会不想杀我吗?怎么可能!
老头没注意他这些微表情,瞪着那点血珠,忙抬手给对方止血。
他是真的没想让这小子受伤,至于那血珠,意外!完全是意外!
仙人嘛,小伤抬手便可愈合,若是大伤,那就没必要了,大伤就死,要么慢慢死。
等脖颈处伤口愈合了,老头蹲下身逮着纪时就开始左右看、上下看,看完了才松开他。
纪时被这老头看得不耐,沉声问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后者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找东西。”
纪时问:“找到了吗?”
老头点头,“找到了。”
说罢,他抬手覆在纪时额头,似是拖着什么从纪时脑子里往外拽。
终于,一团泛着蓝白光芒的东西真被拽出来。
纪时好奇问,“这是什么?”
老头没急着回答他,手心一摊,便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玉盒,等将光团放进玉盒收好,这才抬眸看纪时,反问他。
“你以为你哪来的能力灭掉一个丹宗?”
老头看得出纪时未曾修炼过,那便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丹宗虽主炼丹,宗门整体修为不如何,可也轮不到一个毫无修为的毛小子抬抬手就给灭了。
老头清楚这些,纪时却不清楚。
他沉脸看着老头,“我怎么没能力灭掉他们?”
这话就是恼了。
在他看来,自己是杀了那群人没错,可眼前这人又说自己没那个能力,他怎么能不恼?
老头站起身,微低着头看身前的人,“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你没那个能力吧。想想,在此之前,不说很久之前,就昨日,
“若是你昨日就奋起反抗杀他们,你能打得过吗?”
这下纪时算是偃旗息鼓了。
是了,就昨日来说,他根本没那个能力杀了那些人。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就有了?
这难道不是自己天赋异禀?不是自己走大运了?
或许当真不是自己天赋异禀,但应当是走大运了,让自己莫名有了能杀死那些人的能力。
自杀死一直欺辱他的那小子起就仰起的头颅此刻终于认清现实低了下去。
是啊,
我没那个实力,
从来都没有,
我会一直是一个废物,
永远永远。
今日过后,他又是那个废物。
可为什么……不再让我多走会儿大运呢?哪怕一日也好啊……
恰在此时,那老头又说话了。
“就是可惜了,他竟然把这残魂里的唯一一点修为全给了你,”老头注视着少年低垂的头,“你也真是走大运了。”
走大运了吗?
纪时还在发愣之际,老头突然捧起少年的头,迫使对方抬起头,“收了他的修为就别低着头,要让他知道,指定脸更黑!”
月光下,透过老头的脸,好像是另一张脸。
那张脸无时无刻不是冷着的,看什么都没有丝毫感情。
那些日子或许真真是他最开心的。
可是那人突然不见了,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
或许不是,只是他又一次被人抛下了。
那人或许是厌烦他,嫌弃他了,所以趁早丢下他,走了。
现在看来,他好像也没有丢下自己。
倏地,捧着他脸的老头突然推了他一把。不,不是推了他,而是一把甩开了他的脸。
“咦,你咋还哭了呢?我看你流血都没哭,这会又发什么疯?”
老头从袖口拿出一块方巾,不是给纪时擦眼泪,而是给自己擦手。话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纪时突然问道:“你认识他对吗?”他说完没等老头回答,便又接着道,“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少年的那张脸生的好看,眼眸里噙着泪珠,可怜极了。
老头瞥了眼,浑身汗毛竖起,又往后连退几步,才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不过带你去找他……”
他语气犹豫,抬眸又瞥见纪时那张脸。咦,看着好肉麻。
“我不能带你去找他,但我可以带你修炼,之后你再自己去找他也不迟。”
笑死,我要是有病我一定带你去找他。
余光瞥见纪时那张脸,可不就是纪家豪掷千金找的那位嫡长子纪时嘛!
若是将人带回去,那便又是一笔横财!
思及此,老头又说道:“你应当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吧。我带你修炼,你回纪家,认祖归宗。”然后我便可发一笔横财了!
纪时斟酌片刻,点头答应了。了解后,也知道这老头是何人。
清渊仙君,当真是仙人。
清渊问他,“你当时怎么看出我是仙人的?难道是我太过帅气逼人仙资卓绝?”
纪时只是点头附和。
其实他当时认定清渊是仙人,只是他打不过清渊,便觉着对方是仙人。
就像之前,他打不过那些人,便认为那些人是仙人,是穷凶极恶的“仙人”,便以为仙人都是那般,罪大恶极。
直到那人出现,才改变了这想法。
数日后,纪时被带去了纪家。
清渊特地又给他换了衣着,虽还是粗布麻衣,却比先前的那套好上些许。
纪时走上前,冲纪明渊做了个揖,又冲身侧云肜行礼。
云肜朝他的方向走去,蹲在他身前。
他记得的,这是他阿娘。
“嗤!”
匕首插进心脏的位子。
纪时看清楚了,那张脸哪是母子重逢的温情模样,分明是厌恶至极痛恨至极。
是了,谁会想要一个废物儿子呢?谁会承认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是自己儿子呢?
所以他合该被抛弃……
意识模糊之际,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人。
明明眼前自然模糊一片,可那人的脸却清晰落入眼中。
他看着……好像是生气了。
脸好黑,
是因为我低头了吗?
那人嘴唇嗫嚅着。
他听清了,听清了那人说的是什么:
“你若是再敢动死的念头,你这身修为我立马收走,此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永不相见!”
不……不要……
我不要……
不要!
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喘着粗气,余光瞥见窗边的黑影,猛地从榻上弹起,死死盯着那个黑影。
是人!
从窗户……翻进来?
“师兄……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