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还是没告诉他们真相吗？”马尔斯问道。
卡特看着眼前啤酒里漂浮的冰块，默默摇头。
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唯有西边一隅遗留着落日残霞，大多数人已下班，唯有高大的写字楼里点着灯光，而各色酒吧夜场的霓虹招牌逐渐亮起，城市的夜晚华灯初上。
马尔斯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一抹忧郁，喝了口啤酒道：“你不要太担心，这也不是你的责任，毕竟没有人会预料到，阿特拉会选择这样结束自己……”
说着，马尔斯也不仅叹了口气。
“我没有担心，”卡特从窗外收回视线，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马尔斯听着他的话，微微一愣。
卡特自顾自地说道：“以前我也跟那群家伙一样，在D区的贫民窟里讨饭吃，是他收留了我，挣钱供我上学，虽然后来考进高中，但我对学校里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天天逃课去打拳。”
“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攒够钱，然后给他换副潜能型义肢手臂——他的老机械臂还是二十年代货，已经很久没维修了，有时候坏了就用胶水凑合一下。”
“可惜我没能攒够钱，也没能来得及救他。在毕业考试的那天，他因义肢感染住院，几个月后死于急性肺炎。”
马尔斯听着他的话，沉默了很久。
片刻，他开口道：“所以那天你没能参加考试，是因为你去医院了？”
“没错。”卡特点头。
“因为错过了考试，我不得不再准备第二年补考，并且要为他的治疗费还债打工，为此我除了打黑拳，还送过外卖，在炸鸡店里站十个小时，也帮人做过打手，就图赚些快钱。”
“在地下赌场里，别人都下得去狠手，只有我会偷偷放过别人一马，为此我被训了好几顿，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内纳奥的人找到我，告诉我他们家的老板有一份工作想让我做，我起先完全没想太多，后来才知道，那个老板的姓是卡狄特。”
马尔斯听到这里，有些不可置信：“第二区的那个卡狄特家族？”
卡特点点头，“所以，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我被他们看中，安排进了第二区的警校，毕业后，也在警局里做事，同时为他们家族服务。”
说到这里，马尔斯再次沉默了。
他不得不灌下一口酒，压抑住自己的震惊，然后缓了口气，感叹道：“真是没想到，你那时候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那个时候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些，我只当你是为了赚钱……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卡特笑了笑，耸肩道：“但你了解我的，我不习惯去依赖任何人，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马尔斯看着他的笑容，也不禁无奈地笑了，“所以你辞了卡狄特家族给你的好差事，跑回十三区跟我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拜托，别这样开玩笑。”
卡特苦笑着说道：“我最开始也很高兴，第二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许多人一辈子奋斗就是为了那里的一个公民资格证。可当我真正去了以后，才发现那里比十三区还要复杂，所以我选择回来了。”
“可十三区跟第二区并无两样，”马尔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要是我，我倒宁愿一辈子留在那里，何况卡狄特家族，多么好的依靠——实在可惜了。”
看到马尔斯开玩笑似的说着，甚至露出一丝羡慕，卡特反而摆摆手，说：“我从不觉得可惜，倒非常羡慕你。”
“你后来还是跟那个音乐社团的女孩儿结婚了吧？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当爸爸了。”卡特有些感慨。
“我也没想到。”马尔斯讪讪一笑。
“实际上，正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冲动，让她怀上了罗拉，所以我才选择跟她结婚。”马尔斯不禁回忆起来。
他喝了口啤酒，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也太年轻了，很多事都没有规划，因此当她告诉我她怀孕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个时候，我想过逃避，想过跟她商量处理掉，因为我身无分文，甚至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养活我自己，但最后……我还是选择接受这一切，我必须对她和孩子负责。”
卡特听着，不禁流露出敬佩的目光，“所以你拼命考上警校，进入警局，就是为了她们？”
“是啊。”
马尔斯不禁感叹出声。
他从上衣口袋里套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小女孩儿抱着足球的照片，她看起来十岁左右，门牙略有缺陷，但眼睛明亮，十分可爱。
“虽然现在智脑很方便，但还是纸质的照片更让人安心。”马尔斯说着，把照片推到卡特面前。
“这就是我的幸运天使。”他说道，疲惫的面容渐渐缓和，流露出一种幸福和自豪。
“真好。”
卡特接过那张照片，不禁摩挲着说道。
但转而又想起什么，喃喃道：“那几个在贫民窟里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马尔斯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才会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
“所以今天他们的审讯结果怎么样？”
卡特摇摇头：“他们坦白确实认识维恩·怀桑特，但只是偶然相遇，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深的联系，对于阿特拉的身份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说到底，他们不过也只是被卷进来的普通人，跟案子关系并不大。”
“是吗？那他们还被拘在局里？”马尔斯微微皱眉。
卡特喝了酒，说：“在便利店里发现他们后，我用智脑人脸追踪了一下，发现他们曾经在B区有偷过一个女士的钱包，他们正是因此跟维恩相遇——也因此，必须接受临时拘留。”
马尔斯听着，不禁叹了口气。
谈到这里，卡特顿了下，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在第二区，对于这种情况的人有特殊福利院收容，十三区难道没有吗？”
“特殊福利院？”
“针对那些贫民窟的犯罪孤儿开设的，如果他们现在就进拘留所，以后申请免费的学校会非常困难，但如果进入这种特殊福利院，还能够接受一定关照和教育……”
马尔斯看着卡特沉思的脸，知道对方是想起了过去，毕竟他们都是一步步从贫民窟底层爬上来的。
但他只能无奈道：“……有，但在十三区，申请这种福利院非常困难。”
“起初，他们设立这个，确实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给少年犯更多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十三区的贫困犯罪率实在是太高了，进去后出来的再犯率也很高，所以开始施行担保人制度。”
“可贫民窟的人哪里找得到担保呢？到最后，这个东西反而成为那些有钱人犯罪后的保障。”
马尔斯说完，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卡特又喝了口酒，心烦意乱地掏出一根烟想点燃，想起是在室内，又烦躁地把打火机塞回口袋。
两个人沉默片刻，马尔斯撇开目光，说道：“他们的事就先放放，还是解决怀桑特那小子吧。”
“找到他们，才有找到彼得死因的希望，不是吗？”
卡特听着，摇头说，“现在下落在玛吉他们这里断了，亚斯兰特也被移送给了调查局，这条路走下去没用了，所以我打算试试另一个方向调查。”
“什么方向？”
“一个维修店的老头。”卡特回答道。
两个人说着，又点了些酒聊了会儿，喝到街上都没几个人时，才在酒馆门口分别。
卡特看着马尔斯离去的背影，顶着凉飕飕的夜风吹了一会儿，吹到醉醺的脸颊发痒，似乎才决定了什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后，他站在蕾修斯特殊改造福利院的门口。
此时已是深夜，福利院的大门紧闭，唯有一个守岗的老头在看电视上的娱乐节目，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
他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打开智脑，选择给名为内纳奥的联系人留言。
第二天。
“这是登记表，你们签一下字吧。”卡特把手中的单子交给面前的三个孩子。
铁栅栏之后，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玛吉看了他一眼，犹豫地接过了那张单子。
“蕾修斯特殊改造福利院？”
她念地址上的名称，不禁疑惑地望向卡特。
“如你所见，有人愿意做你们的担保人，他帮你们申请了这个地方，之后你们不用进少年犯看守所，签字后就去这里接受改造。”卡特回答道。
他说着，又补充道：“虽然这里更自由，但你们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能再触犯法律了，如果你们表现良好，十六岁了就能出来。”
“这么说，阿特拉老师已经去世了吗？”站在玛吉旁边的一个男孩儿问道。
卡特看向菲德尔，他顿了下，还是点点头。
三个孩子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不可置信和迷茫。
玛吉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压着沙哑的嗓音问道：“那么……是谁帮我们申请的呢？”
卡特摇头，“我不知道，对方选择隐匿姓名。”
“好吧，谢谢你。”
玛吉垂下脑袋，和其他两个人仔细打量登记表上的内容。
卡特看了他们一眼，准备转身离开，一个同事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
“门口有人找你，好像是跟你们组的案子有关。”对方说道。
有人找他？
卡特下意识皱起眉头，“对方有报名字吗？”
“看登记的名字，是叫维恩·怀桑特。”